什么樣的工作是最危險的？看過《拆彈部隊》之后，我覺得是這些拆彈專家們，每天指尖撩撥的一根根絲弦，牽動著百千條生命，包括自己在內。

在中國可能不是這樣。有個笑話是，足球運動管理中心主任的位置是最危險的，不然56歲的韋迪不會開著一輛Volvo的S90來走馬上任。Volvo在國際市場每況愈下，最終逃不出被中國企業收購的命運，不過在很多用戶心目中，這仍然是以高安全性能聞名的汽車品牌。韋迪駕乘S90，當然只是一個巧合，不過關于Volvo-S90的故事，立即激起一場小風波―這車的價格誰都清楚，哪個政府官員能買得起啊？答案很快出現，因為韋迪臨危受命，還沒來得及調動足球管理中心的車輛，因此開著他在水上運動管理中心的用車來了。

一時間風平浪靜。韋迪24小時內南北巡視，考察國家隊備戰狀況，S90的故事告一段落。總會有更多層出不窮的新聞，來分散大家的注意力，中國足球總能制造出更多不可思議的話題。可是有誰追問過S90的來歷？為什么連富有的足管中心都不敢開的豪華車，水上中心卻能夠擁有？

這其實是個很有意思的小話題。我肯定不是在腹謗韋主任，大家追查下去，這S90肯定也會是贊助商提供的，水上中心絕不會為了開豪華車而浪費國家資源。只是再要細究，恐怕玄機就會越來越大——水上運動中心自然是近年來成績斐然的單位，有奧運金牌為佐證，不過水上中心，恐怕在財力上是絕難和足管中心相提并論的體育總局下轄司局級單位。贊助商為水上中心提供贊助，當然有自己的商業目的，這輛S90的來歷，據傳是“帆船賽事贊助商提供的工作用車”。查核一下，你會發現Volvo的環球帆船賽事，必定謀求過水上中心的政府支持，為水上中心的老大提供一輛S90作為“工作用車”，一切似乎都順理成章。

哪怕這順理成章當中，怎么都有些說不清楚的地方。

因為類似的故事，在各種運動管理中心不斷發生著。有過傳言，說中超聯賽得到一個重量級贊助商加盟后，一鼓作氣同時買了4輛奧迪作為“工作用車”。贊助款項和贊助條件的使用處理，都屬于各管理中心權限，可是各管理中心最不缺的就是“工作用車”。中超公司倘若一氣買了4輛奧迪，難道都是給自己用的嗎？抑或是為領導提供用車之便？

微妙的情節，會在這樣的問究之中不斷展開。韋迪上任十天，召開新聞發布會，洋洋灑灑暢談他對中國足球六個問題三項任務的認知。第一個問題他提到的，就是職業足球管理和經營的角色混亂，這正是以往足管中心和中超公司、福特寶公司的混亂關系。中超公司負責職業聯賽的運營開發，福特寶現在擁有“中國之隊”的運營開發，兩個公司同時向行業最高管理機構足管中心匯報，管理者和經營者混為一談。阿克頓說，絕對權力，絕對腐化。

韋迪能清楚地認知到這種架構的缺陷，自然就應該采取手段來修補體制。從打假殺賭掃黑，到奇峰突起的反腐，而且是圍繞最臭名昭著的足管中心（倘若你把這個機構理解為國際足聯要求的民間組織，那么它的名稱應該是中國足協）開展的行業內反腐，所有的揭露、批判和反思，都在指證著體制的缺陷。事實上，這樣的討論，十年前早已有之，能夠預見到的疾患和腐敗現象，像畢熙東汪大昭等前輩早就有過論述。一旦探討牽涉到體制，似乎都是死胡同。一如水上中心的S90和中超公司的奧迪，一如維特根斯坦所言，凡能說的，都當說清楚；凡不能說的，就當保持沉默。
于是對體制的指責，卻滑稽地讓指責者進入了一條死胡同。體制的缺陷，也成了既得利益者厚顏無恥的遮羞布，因為沒有人敢去觸碰這條底線。這條線，簡直像拆彈專家們一眼就看出的那根引線。

然而世界上從來就沒有完美的體制，所有的體制都有缺陷，都可能被利用。足球乃至體育的假賭黑和腐敗，在中國成為全國新聞，在英美德法也并不罕見。社會是否有能力及時反應，彌補體制的缺陷，才是一個社會是否具備進化能力的標尺。十年前，我們就知道了S90和奧迪的難言蹊蹺，十年后，我們仍然保持沉默。

中國足球的悲劇，正在演化成一場社會鬧劇，56歲的韋迪，被莫名其妙地放置在了這個莫名其妙的職位上。由他來拆彈？這幾乎不可能。由他來修補缺陷，那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很大程度上，水上中心的S90，要比足管中心的奧迪好坐得多，因為除非奧運年，沒有人會關注水上的沉浮，而足球，已經成為了一個社會排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