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人以為槍聲是電影的一部分。”

　　丹佛影院槍擊案發生后，幸存者這樣描述自己的感受。當時，《蝙蝠俠前傳3：黑暗騎士崛起》在丹佛市郊的奧羅拉世紀戲院放映了30分鐘，詹姆斯·霍姆斯穿黑衣、戴防毒面具，闖進電影院，先投煙幕彈，隨后向觀眾掃射。《黑暗騎士崛起》由此進入另一個類別，和《出租車司機》、《發條橘》、《天生殺人狂》、《鬼娃恰吉》、《搏擊俱樂部》一起，成為引起模仿、激發犯罪的電影。

　　事實上，詹姆斯·霍姆斯的殺機早就存在，他只是在等待一個易于理解的動機，就像一個情急的宅男在等待任何與女性有關的訊息，而這部電影充當了那個動機。他或許在模仿，卻不是在模仿“小丑”(《蝙蝠俠》系列電影中的反角)。他模仿的不是某一次暴力，而是經過文化調適的所有暴力。

　　電影、文學、音樂，一直在對暴力進行精心調適和重新包裝，用剪輯、配樂、明星美化，使之成為娛樂的對象。有的人能區分經過調適的暴力和現實中的暴力，有的人卻不能。幾乎所有暴力犯罪的主人公，性格都是一致的，冷漠、疏離，他們在建立感情聯系的路上失敗了，生活在一層心理上的保鮮膜里，沒能力設身處地，也沒能力分辨虛擬和現實、影像和行為的關系。所以，當人們要為馬家爵翻案的時候，首先要虛構事例，比如他對母親的關懷，他惜貧憐弱，證明他能夠和周圍的人產生正常的感情聯系。

　　詹姆斯·霍姆斯選擇了電影院這樣的場所，并在進場前悉心裝扮，給自己染上紅發，是為了嵌入這部電影之中，從此成為這部電影不可分割的部分，他意在掠奪“蝙蝠俠”系列電影的成果。他的野蠻屠殺，有了電影背景，立刻擁有了另一種樣貌。他也知道媒體會怎樣報道他，他是按照電影、媒體的所有因素，來設計自己的行為，他在和它們進行互文。

　　不得不提到另一個案件的當事人，中國留學生在加拿大遇害事件的嫌犯Magnotta，他也深諳此道，懂得利用傳播要素來設計自己的行為。2009年到 2010年間，互聯網上曾有博客稱Magnotta和Karla(另一個兇殘事件的主人公，她的故事被拍成電影《Karla》)結婚，并且生了兩個孩子。Magnotta隨即主動接觸媒體辟謠，稱 給他帶來很大傷害。后來事實證明，那個博客和相關留言，都是他自己撰寫的。

　　他崇拜莎朗·斯通，在他前女友的回憶里，《本能2》剛一問世，他就迫不及待去電影院觀看，并且坐在第一排，這解釋了他的妝容——那分明就是男版凱瑟琳(莎朗·斯通扮演的角色) 以及他為什么會使用碎冰錘。但僅僅“用典”一處，在他看來是不夠的，現場掛著《卡薩布蘭卡》的海報，視頻還經過剪輯和配樂，配樂是懷舊勁歌。他植入了大量電影的要素，也知道媒體報道一定避不開這些點。

　　“出了電影院，整個國家都像是電影，這是美國最迷人的魅力所在，你所穿越的沙漠像是西部片的布景，都市像是一個符號和程式的屏幕”，波德里亞在《美國》里這么說。其實不只美國，整個世界電影(或媒體、網絡、游戲)和現實的界限都越來越模糊了。分不清現實和虛擬的人， 也越來越多。“資本在左右公眾的想象力”，齊澤克這樣說。我們生活在一個龐大的片場，一舉一動都在仿擬影像，做出決定先參照媒體報道，仿擬和參照，就是一種被監控。

　　像古惑仔那樣打架，像張君那樣打量銀行，像硬漢那樣點煙，我們也用肖申克來說明忍耐，用容嬤嬤來說明愚忠。我們的生活，就是一部處處用典的《尤利西斯》，我們周圍遍布塵土，這些塵土，是從真實的土壤中揚起來的，一旦重新落下來，卻有了別樣的意義，我們就生活在這些塵土里。現實的真實感，和影像、媒體制造的真實感，在壓蹺蹺板。

　　未來是可以預見的， 美國是個樣板。人們正在脫離扎根的土壤，生活在這些虛浮的塵土上，努力掙脫真實感，被“塵土”監控。一些人，像驚醒的機器人瓦力，似乎想到了什么，急于逃出去，逃向高原、邊疆，那些在他們想象中，還沒被“塵土”覆蓋的地方，盡管，奔逃中的他們，穿著一樣的衣服，說相似的話，有統一的堅毅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