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丹丹小品里，夫妻倆調情，女人指責男人盡給她看鬼片，“嚇得我直往你懷里鉆”——這可能是恐怖/驚悚片選擇跨年檔和情人節(jié)檔期的動機之一，當然，真實的原因是，恐怖/驚悚片是少數(shù)能夠盈利的電影品種，怎么著都得放個好檔期，暑期檔是禁 區(qū)——要保護青少年，只有放在跨年檔和情人節(jié)了。那么，中國人不忌諱嗎，大過年的放這個？因為，我們的恐怖片里，不會有鬼。

輕度的、可控的恐懼，未必是居家旅行必備良品，卻也是不可或缺的生活調料。《恐怖：起源、發(fā)展和演變》里說，恐懼感來自扁桃體中神經(jīng)細胞間微小的纖維鏈扁桃體，扁桃體“確如輪軸一樣是恐懼之輪的核心”，一個人，如果老是天不怕地不怕，多半是因為患有扁桃體反應缺乏癥。這么說來，恐懼是天賦的，由身體里的硬件造成，天然合法。合法的情感，當然需要激活，需要釋放。恐怖片正擔此任。

我們從前并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恐怖片，但，恐懼情緒必須要有個紓解的渠道，于是，上世紀80年代，恐怖片通過兩類電影，體面地借體還魂，其一是“反特片”，恐怖片里應有的一切，這里都有：女尸、慘叫、雷雨之夜、撲在窗子上的黑影、黑色橡膠雨衣、口罩后的眼睛、黑洞洞的槍口、陰森森的古剎、幽暗的地道。另一種，是以公安干警破案為主題的“驚險片”，故事動機，往往是奪寶或者尋找動亂年代的余孽，這類電影里，最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反面形象，不是走私集團頭子——大部分時間他們偽裝得很好，而是醫(yī)生或精神科醫(yī)生，他們常常在雷電交加的晚上，用給牲口打針的特大號針筒，給受害者打迷藥。精神科醫(yī)生昂秋青和舒?zhèn)嵑髞砗蠈懥艘槐久小痘秀钡氖澜纭返碾娪皶罅ψl責這種妖魔化。

這時候的恐怖片，處處都有現(xiàn)實的烙印，恐怖得太老實了，恐怖得太此時此刻了，人們漸漸不滿足了，轉而追求更具普遍意義的、更空靈些的恐怖，1989年，《黑樓孤魂》出現(xiàn)了，以現(xiàn)代社會為背景，而且當真有鬼。給它撐腰的，是80年代后半段的狂歡氣氛，那些直接以錄像帶形式發(fā)行的影像制品里，什么都有，鬼怪、連環(huán)殺人狂、色情。在《紅樓夢》里演過探春的東方聞櫻，一走出大觀園，立刻投奔怒海，或監(jiān)制或出品，炮制了許多錄像片；范美忠從前供職的光亞學校的校長卿光亞，提起自己的發(fā)家史，也并不隱瞞——拍錄像片，“半裸的野人跳啊跳那種”；我的朋友H至今也對他看過的兩個國產(chǎn)錄像片津津樂道：一個講的是落到地球叢林里的半裸的女外星人，用安裝在頭上的激光發(fā)射裝置，消滅迫害她的野人的故事，另一個是一個野人和警察在火山口烤骷髏頭。現(xiàn)代社會的電影里應該有的，在彼時的錄像片里全都出現(xiàn)。
沒猖狂多久。90年代旋風一般地來了，90年代，是光潔整齊的烏托邦，有大量光潔整齊的高樓為證，80年代的這些事，立刻成了語焉不詳?shù)氖非拔拿鳎砉指驱嬰s污穢的東西，沒能進入這個光潔的時代。《電影管理條例》、《電影劇本（梗概）備案、電影片管理規(guī)定》里，暴力、恐怖、靈異，都是必須要刪減修改的元素。

恐怖片還是要有的吧，既然不能鬧鬼，內地拍的，或者進入內地的恐怖片，只好鬧人，或者是裝鬼，或者歸為幻覺、夢境、精神疾病。鬧鐘響了，或者醫(yī)生冷冷地說“你該吃藥了”，成為最經(jīng)常的結尾。

《閃靈兇猛》、《兇宅幽靈》在極盡鋪張的鬼影重重之后，都給出了現(xiàn)實的解釋，而彭氏兄弟的《見鬼2》，在香港上映時是有鬼的，內地上映的版本里，被修改為心理問題，此外還有徐克的《深海尋人》，精神問題解釋了一切。怪力亂神電影，由此成為一種智力考試，像一種酒桌游戲，說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說“你、我、他”，影人要在不能說出那個字的情況下，制造恐怖，像在沒有雞蛋的情況下，做出一碗雞蛋湯。

不過，又何必看恐怖片呢，要釋放恐懼情緒，我們的社會新聞，是更好的地方。新疆黑工廠，遠比《得州鏈鋸殺人狂》要恐怖，所以，事情可能是這樣的，當社會問題無法管理的時候，就得著重管理情緒，既然沒可能刮骨療毒，剪掉箭尾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