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再唱一首?”

　　Z5坐在評委席的銀色座椅上，對臺上的女孩這樣要求。Z5已經不記得這個女孩的名字了，她能記起來的，是這個女孩的身體數據，還有，她來自某個惡土移民營，25光年之外的一個營地，那里已經沒有水了，即將被毀滅，居民都將轉成“夢體”。盡管忘了她的名字，Z5還是打算選她，但她又有點兒疑心，自己是不是因為選秀曠日持久，想趕快結束這一切，才打算做出決定。

　　臺上的女孩很沉靜，那是種超過她年齡的沉靜，她笑了，馬上開口：“我要唱的，是一首兩百多年前誕生的歌。”然后，她開口了：“在那遙遠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們走過了她的氈房，都要回頭留戀地張望。”

　　Z5毫無表情地聽著這首歌，好像這首歌和她毫無關系。她的形象和聲音，正在傳送到地球、月球和5680個移民營，有兩百五十億人觀看，包括一百八十億“夢體”，她不想呈現出“我是和這首歌同時代的老妖怪聽了這首歌很激動”的表情。盡管這種歌會讓人想起很多事。

　　他們都說，她是傳奇。1946年出生在北方苦寒之地，孤兒，十六歲到了香港，在工廠做工，然后考入宋氏電影公司，改名謝小蠻，在此后五十八年時間里，演了兩百部電影。她一直沒打算退出，一直不肯從人們視野里消失，所以，2020年，記憶移植在小范圍實驗成功，實驗主持者，希望為一個有足夠 影響力的明星做記憶移植時，首先想到她。

　　她答應了。

　　對她來說，時間變多了，也變慢了。她周圍的一切，卻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往前行進，地球人開始向著宇宙擴散，建造出許多移民營地，人類增加到兩百億，五次核戰，一次星際戰爭……所有這些，對她似乎都沒有影響。二十年一次的身體更換，讓她徹底清醒一次，她換上一個年輕的身體，適應新身體，為新身體驚艷一陣子，改新名字，從謝小蠻一直改到Z5，然后重新進入昏睡狀態。她在這種昏睡狀態里演電影、唱歌，去赴軍閥的宴請，去新的星球開發地勞軍，去被稱作“惡土”的瀕臨廢棄的移民地演講。

　　她知道這就是永生，但永生的前提是金錢，第一次移植是免費的，第二次的費用是一百億，第三次是兩百億。她有這個錢。她有點兒慶幸自己沒有錯過時機，這事就像乘坐扶梯，第一格沒有站上去，以后就永遠被甩在后面。

　　2082年，記憶可以備份了，她做了記憶備份，她已經習慣了無休止地活著，不想被任何意外打斷。意外來了，火星勞軍的路上，他們遇到了一顆小隕石，沒有一個人生還。但在地球那邊，她的記憶又被灌進了一個二十歲的身體。只可惜，備份是一年前做的，她缺失了一年的記憶。

　　如果不是愛情來了，她可能還會昏睡下去，但是，2100年，她醒了。

　　他是惡土移民者的后代，英俊、憨厚，沒有地球貴族的惡習，也不像他們那么寡淡，他愛笑，會吹口弦。他們一起生活了二十年，直到星際聯盟的“夢體計劃”開始。那年，人類人口到了兩百億，星際聯盟決定，一部分人不再以實體形式存在，他們將以記憶體的形式，生活在虛擬世界里。虛擬世界的宣傳片，出現在所有的地方，那里的人們永生不死，不用工作，永遠游戲，可以去任何地方，而且擁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夢體”。

　　他組織人馬反抗“夢體計劃”，人們叫他“將軍”。他的將軍生涯只持續了三個月。他被處決那天，她在新聞里看到了他，面對鏡頭，他用夸張的口型無聲地說著什么，她對著鏡子模擬那口型，他說的是“好好活下去。”

　　她重新沉入那種漫長的昏睡，這一次，她心腸鐵硬，人生在世，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這都是人自己種下的瓜，種下的豆。她不再找意外身亡者做記憶移植了，她只找鮮活的身體，她發動選秀，冠軍才有資格為她提供身體。

　　“我選你。”她對那個來自惡土移民營的女孩說。

　　回到休息室，她的助手迎上來，告訴她，剛剛收到了一段來自二十六年前的匿名訊息，標題是“生日快樂”。直覺告訴她，應該打開它。一段嘈雜之后，是一陣口弦聲，然后，她聽到了他的聲音，唱著一首古老的歌：

　　“在那遙遠的地方，有位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