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目是由TVB前總經理陳志云策劃的:先由專欄作家Winnie代表電視臺節目制作組,在論壇發帖,以“送你一場戀愛”為題,征求真人秀節目參與者,五位女性入選:Suki、 Florence、 Bonnie、 Mandy和 Gobby,年齡二十八到四十之間,既有快餐店經理,也有高收入專業人士;再由制作組安排人生導師、婚姻顧問、美容化妝師,對她們進行改造,從談吐、儀態、著裝到心理狀況,甚至不惜借用醫學美容手段,與此同時,節目組帶領五女“上天、下海,到俱樂部,到舞廳,走遍全香港結識男性”(節目旁白),并全程跟拍,整個過程歷時半年。
最后形成的節目名為《盛女愛作戰》,在零宣傳的情況下,于2012年4月9日22:30在翡翠臺播出,平均收視26點,最高達29點,最多時有183萬觀眾同時觀看。播出兩周后,五位“盛女”成為全城話題,登上《明報周刊》、《東周刊》、《東方新地》、《壹周刊》封面,狗仔24小時跟拍,將她們的身世情史翻了個底兒掉,連幾位人生導師婚姻顧問也成了爆料對象,曾整容、曾做男公關,自己婚戀失敗卻要充任導師,等等。
Anti力量同時出現,梁文道及精神科醫生曾繁光、香港中文大學副教授蔡玉萍等學者,舉行記者會抗議《盛女》,認為節目灌輸“嫁不出去就是失敗”觀念,“單一美麗的定義”,現場甚至出現停播節目的呼聲。同時,因為“盛女”自4月12日開始,一連七天登上香港商業電臺《光明頂》節目,引起不滿,聽眾認為,她們不夠格上這個節目,呼吁“還我光明頂”。
“把‘剩女’喚作‘盛女’,當然是神來之筆,扭負為正,簡直是逆轉勝的文字精品”,馬家輝先生這么說,但“盛女”并非TVB首創,去年稍早,就有電視劇命名為《盛女的黃金時代》,李冰冰主演的電影《我愿意》,更是將“盛女”作為題眼及主旨,盡情演繹。《盛女》也不是香港同時期唯一一檔相親真人秀,去年年底,亞視推出了陳啟泰和甄詠珊主持的“港版《非誠勿擾》”——《撻著》,但真正讓全城矚目的,還是《盛女》,在適應水土上,《盛女》顯然更勝一籌。
所以《盛女》在內地悄沒聲息,固然因為內地此前已有《非誠勿擾》和《百里挑一》、《我們約會吧》,固然因為南北隔膜,更因為,《盛女》提供了話題性,卻不是內地觀眾需要的話題性,《盛女》的價值觀,不是內地人的價值觀,香港學者眼中意識不良的《盛女》,在內地人看來,簡直是恬淡的。
內地相親節目的核心價值觀是“青春”,嘉賓務必年輕貌美,萬一年齡不小了,也常常擁有另一種補償劑——財富,VCR里最樂于出現的,是豪宅和海外生活掠影。“盛女”的年齡卻普遍偏大,相貌身材也多半平平,生活場景是日常的、瑣碎無光的,即便海歸“三高”女,也得寄居在親戚家里,房間里只得一床一柜,因為沒有自己的房子,想哭都得出門才哭。兩種背景,自然影響到當事人的言論,內地相親節目流傳出的嘉賓格言,橫空出世睥睨眾生,“盛女”的格言,卻隨波逐流低眉順眼,看人得四十五度角,得“聽話、不駁嘴”。
內地相親節目得是戲,是社會現象展演臺,是人間喜劇,是濃烈艷色,是兇狠的兩性搏殺,像一出“仲夏夜之夢”,正適合當下興致勃勃的、被大拆大建攪了心神,擼著袖子躍躍欲試的內地人,這種興致勃勃是青年式的,青年價值觀,也正是此刻所有人捧在手上的價值觀,意見領袖得是青年,職場專家得是青年,這個國家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愿意聆聽青年,希望他們帶來新見識和新方案。
的確,對內地人來說,這是一個屬于青少年的時代,刊登在1945年《紐約時代雜志》第一期上的“青少年權利法案”十點綱要正適用于此時:“忘記童年的權利;決定自己生活的權利;犯錯誤的權利,自己發現錯誤的權利”以及“停留在浪漫年齡的權利”。相親節目,也得應時而變,得給夠浪漫年齡的一切幻象,盡管,在復旦大學教授顧曉鳴看來,相親類節目“應該是連接青春期和家庭之間的橋梁”,但內地相親節目,恰恰是反著來的。
《盛女》之類,卻屬于激情過后的港人,像新聞,像紀實攝影,略帶疲倦感,雖然也是“相見歡”,卻是千瘡百孔的“相見歡”,幾個導師殫精竭慮,為的是催促幾個已經足夠惶惶然的女人,盡快回歸理性,看清鏡子里的自己,不要奢望白馬王子。哪怕節目制作方為了平息眾怒,回避消費女性嫌疑,趕緊弄出一個《盛男愛作戰》來,恐怕還是這個調調。
這是一時兩地兩種情緒對照的結果:在青年價值跋扈囂張的時代,以青年以外的身份生活,是艱難的,在淡淡的疲倦中,遙望青年氣象云蒸霞蔚的大時代,更有脫節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