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一位大作家說過,不幸的童年更能造就一位出色的作家,比如海明威、托賓。同樣,在很多作家的作品里,我們不難發現童年構成了他們取之不竭的素材源泉,比如艾德娜·奧布萊恩。
今年四十八歲的愛爾蘭小說家科倫·麥凱恩在都柏林的郊區出生長大,父親是一家報紙的特約編輯,這大概是麥凱恩最早與文字的結緣。雖然從少年時起就有了給報紙撰稿的舞文弄墨經歷,可是上世紀八十年代,當二十出頭的麥凱恩來到美國,計劃創作一部“宏大的愛爾蘭人的美國小說”時,他發現自己寫不出來了,因為他的生活經歷實在太貧乏,他有一個對作家而言最糟糕的童年,一個幸福的童年。于是,他決定主動出擊,騎上自行車,開始了一段歷時一年半的橫穿美國之旅。一路上,他沒有住過一天旅館,不是露營,就是在別人家借宿,有時把途中的見聞寫成文章,寄給愛爾蘭的報紙,有時靠打工賺錢。不過令人意外的是,日后這段非凡的歷險并沒讓麥凱恩寫出一本愛爾蘭人的“在路上”。但這段旅程對他的影響重大深遠,那以后,他的文字在大洲和海洋之間任意馳騁,他把自己真正變成了邁克爾·翁達杰所說的“國際混血兒”。
如今,麥凱恩住在紐約中央公園旁的一間高層公寓,有一段二十載的美滿婚姻,三個可愛的兒女,養了一條狗,與普通的中產階級家庭無異。他笑言作家也要“一只腳著地”。他不再像年輕時那樣身體力行地去冒險,他走進書房,而且是一間用衣帽間改造的逼仄書房,他把自己夾在兩壁之間,讓注意力凝聚,卻讓想象超越了一切時間和地域的界限。他來自愛爾蘭,可他筆下的人物卻有俄羅斯的芭蕾舞蹈家,有波蘭的吉卜賽女詩人,他描寫過住在紐約地下隧道里的游民,他借用法國雜技狂人菲利普·佩蒂在紐約高空雙子塔之間的走鋼絲表演,創作了一部折射911的杰作,《轉吧,這偉大的世界》,為他贏得全美國家圖書獎和國際IMPAC都柏林文學獎,受到大西洋兩岸的肯定。
小說成了麥凱恩歷險的一個新天地,他不懼挑戰恢弘的規模,不斷展示出高難度的技巧。在《轉吧,這偉大的世界》后,他把連結小說的鋼絲飛架得更遠,從美國跨至愛爾蘭,推出了新作《橫越大西洋》 (TransAtlantic),這大概是麥凱恩迄今最具野心的一部作品。書的第一卷記述了歷史上三次有明確記載的真人真事,分別是1919年的第一次飛越大西洋之旅,1845年美國倡導廢奴運動的黑人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Frederick Douglass)訪問愛爾蘭,和1998年美國參議員喬治·米切爾(George Mitchell)到北愛爾蘭主持和推動和平談判。這到底是小說還是紀實?讀者也許會忍不住發問。其實,把眾所周知的歷史人物作為敘事對象、將史實移入虛構空間的做法,是麥凱恩自2003年《舞者》以來一直在嘗試和實踐的小說形態。麥凱恩認為,事實(fact)是可以并很容易被操控和扭曲的,例如911后美國發動海外戰爭過程中所包含的種種謊言,例如克林·鮑威爾用一張拍攝到伊拉克油輪的衛星照片杜撰出藏有化學武器的論斷。作為小說家,麥凱恩試圖用他的作品介入“虛構與真實之間的可塑地帶”,來探索“實際世界和想象世界之間的鴻溝,歷史和想象之間的鴻溝,無名氏和政治人物或權貴之間的鴻溝”。寫作于他,便是試圖架起聯結的鋼絲。
因此,《橫越大西洋》的第二、三卷轉入描寫四位虛構的女性,她們是流著一脈血液的四代人,因歷史的巧合,串聯起了小說第一卷里的三件大事。這部小說將真實與虛構平等并置,組合成一幅虛實難辨的畫卷,向公認的歷史發出質疑,“誰屬于歷史?誰擁有述說歷史、回顧歷史的權利?”
歷史通常是成王敗寇的歷史,是男人的歷史。在《橫越大西洋》里,麥凱恩反其道而行,讓湮沒無聞的小人物成為主角,剝離轟轟烈烈的戰爭,刻畫和平的英雄。同時,把虛構部分的筆墨集中于塑造女性亦不是偶然。麥凱恩告訴記者,在北愛的和平進程中女性扮演了至關重要的角色,當暴力和仇恨猖獗無休時,是愛爾蘭的婦女、尤其是母親,首先聯合起來走上街頭,呼吁結束這種野蠻痛心的局面。在這個意義上,《橫越大西洋》既是一部和平的史詩,也是一本關于女性的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