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頻繁的自慰卻是在她結婚后不久開始的,一天兩次。其實婚姻,本是她救贖自己最重要的一步,卻似乎成了她另一種淪陷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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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識丈夫的時候,尤莉正試圖擺脫伴隨自己十多年的毒癮和酒癮。極端的欲望得到短暫滿足后,會迅速把自己拋入一種虛空、可怕的狀態。她為此開出的藥方是,讓自己愛上一個男人,并且熱烈地期待組建家庭,讓自己以責任的名義,拯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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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不錯的辦法,然而,終究維持不了多久。開始的惡化是在婚后第四個月,她欣喜地發現自己懷孕了。丈夫在電話里說:哦,那明天再去吃飯慶祝吧,今天我要和哥兒們一起打臺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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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女出生后 ,爭吵成了這段婚姻唯一不斷升華的部分。尤莉開始發現丈夫的“厭食癥”(心理學上的解釋是情感冷淡型人格,患者無法與別人建立親密關系)。年近30歲的丈夫似乎還沒有真正的“自我”,仍然簡單地活在他的父母為他澆塑的簡單的生活模式里——每天最主要的事情是和為數不多的朋友踢球。公婆厭惡她的壞脾氣,他們當著一歲多的孫女的面罵她“SB”,丈夫也從不阻攔。她對公婆的不滿,會被丈夫原翻不動地轉達。
丈夫的厭食癥成了她自慰上癮的理由。她終于看清楚了自己:自己需要一種癮,來躲避不愿意面對的問題。她也才意識到,正因為無法面對自己的某部分失敗,她似乎永遠把自己困在失敗里了。
事實上她一直希冀回到正常狀態。重新審視過去,她察覺到,30歲之前她所有荒唐的經歷,其實都是為了不讓自己從那些虛假的高潮時刻掉落。
在青春期以前,她是個努力讓父母驕傲的小孩。然而,整個青春期,她開始意識到各種禁忌的吸引。從14歲開始,她的男朋友都是以充滿希望開始,以互相傷害結束。她意識到自己的不擅長,卻不愿意承認,開始以反叛姿態包裹自己的恐慌。
因為人際和自我學習的障礙,從醫學院退學之前,她把自己的頭發梳成王菲的朝天錐,穿上韓流的喇叭褲和松糕鞋——這是她偏離所有常規的開始。后來她遇到了發小劉晟,后者留給她長達10年的毒癮。戒毒之后,在夢中對復吸的恐懼又讓她逃向酒精。在潛意識里,甚至在身體的感覺上,抓起酒杯、舉起針管仍是同一種動作,一種通向撫慰的麻醉儀式。到最后,喝到接近譫妄,條件性地往嘴里灌進手邊任何流質的液體。她看到自己的朋友們,會抓起花露水瓶往喉嚨里灌(只因為其中含有酒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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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歲的時候,尤莉的母親試圖帶她去看心理醫生,但被她父親制止了。在尤莉的印象中,家對父親而言只是一個可以醉的地方。盡管父親有各種藝術才華,但似乎從沒有對她正臉笑過。到最后,她和父親相處的方式變成:父親禁止的(吸煙、喝酒、吸毒、早戀),就是她一心要嘗試的。那是她和父親兩個人共同的失敗,但因為兩個人都無法直面而更加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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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或許失敗的還有母親。她母親則從另一個極端將她孤立起來——不讓她沾惹任何一點家務(即使在她34歲的時候),不讓她過問家里的事情。每天掛著家門鑰匙在外晃蕩的尤莉,開始喜歡將零用錢分給發小們——換得的是他們對自己的贊美,和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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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沒有直接反對她任何事情,但是往往在小病一場之后,淡淡地說一句:“我看到你和某某在一起了,所以我生病了”。尤莉覺得她母親這句不算抱怨的抱怨像刀子一樣,足以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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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莉當時不知道她母親對自己的高度包容是種拖累癥(co-dependency,也叫互依癥)。母親覺得這一輩子唯一和自己有關系的人就是尤莉,她生活的目標就是滿足尤莉的需要。當尤莉陷入毒癮、或者后來工作不順利時,母親總能表現出高度的亢奮。但尤莉一旦試圖把握自己的生活,她母親就顯得郁郁寡歡,感覺不再被尤莉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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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縱容和溺愛,她母親從沒交過她任何社交的技巧,尤莉習得的生存技巧都有著凌厲的外表和內里的不安全感。2003年10月16號,她被抓進看守所,同一監獄的有20多個人,她只花了5天就從混到了“二板兒”,意味著晚上可以睡在老大的身邊。其他人按照板兒的等級依次睡開,最下等的人離馬桶最近。十多年的生活經歷給了她讓人恐懼的氣場,但其實,她自己知道,那是種讓人恐懼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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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自己似乎又陷入了性癮這一新癥狀,但尤莉還是感知到,自己正在從對各種癮的依賴中掙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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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有正常工作,是她加入一個面向吸毒人群的公益組織,經常去各種隱蔽的地方為他們“換針”,做心理干預。有次她負責一個款項有8萬的項目,同組里的一個還沒有告別毒癮的男孩子嫉妒她的位置,在她的飲料里加了大量美沙酮。隨即的暈眩和惡心感沒有讓她害怕,她很鎮靜,沒在對方面前發作。但第一次,她對人有了無邊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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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嘗試過很多報復的方法,但始終都沒有下手。因為之前是靠教會的幫助才徹底戒毒,她清楚自己沒有殺人和復仇的權力。她一遍遍地問自己:為什么《圣經》里,該隱殺死了自己弟弟亞伯,上帝卻僅僅是在他身上蓋個印記將他流放,并且不讓任何人殺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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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十歲左右,她通過戒毒所的規律生活、宗教,陸續卸掉了海洛因、白酒和自慰對自己的控制,也卸掉了自己對強烈的感官和情感的信任——第一次,她想模仿別人,擁有普通劑量的快樂和親情。她知道,只有這個能真正拯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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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次她做完心理輔導回家,鼓起勇氣去問父親“索愛”。她喊了一聲“爸”,然后開始哭。她說:“我真的特別需要從你嘴里聽到你說你愛我”。
她父親像往常一樣喝了口酒,看著她(平常他不會盯著她看)。
“我知道你說這句話是有歉意的。但你知道愛是不能輕易說出口的”,父親說。
聽完,尤莉站起身來就走了。她知道父親再次失敗了,但是她不想讓自己失敗。她相信父親是愛她的、母親是愛她的,生活是愛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