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一張變老的白紙
??????? 在蔡明亮眼里，李康生是個很聰明的人。“我剛開始跟他工作的時候，覺得他不夠積極，逼他看這個看那個，他也會看，但不全看，他會偷懶或者是不看。我慢慢理解他非常聰明，對歷史等等他讀過的東西是過目不忘的。但是他不喜歡太累。”
??????? 拍《愛情萬歲》之前得病的那9個月，因為行動受限制，逼得他只能在家待著。他得以有時間把蔡明亮推薦給他的歐洲、日本等大師電影看了一遍，實際上，他對電影的口味在那時就已經形成了。
??????? 蔡明亮的工作方法是劇本不寫完，留在現場即興創作，所以每一場都需要大家一起來討論。像《愛情萬歲》中那場著名的西瓜戲，把西瓜當保齡球的主意就是李康生想出來的，因為他那段時間正好在打保齡球。頭兩部片子，蔡明亮還會給演員做示范，后來漸漸地就只說方向和重點，讓演員自己發揮，給出不同的演法，讓導演最終選擇。從這個意義上講， 10部長片加上其他的短片、舞臺劇、行為藝術，李康生相當于上了22年的電影大師課。
??????? 對李康生來說，演得最辛苦的兩次，一次是《河流》，一次是《郊游》。演《河流》時，脖子的病還沒好，那9個月的陰影還在心里，導演卻要他把那9個月的感受重現一遍，他說，“我有時候會覺得于心不忍，很怕再去碰那種感覺，也怕演的時候病情又復發，那段期間真的蠻辛苦的。”
??????? 從這個角度看，蔡明亮用演員又真的用得太狠。他說自己是典型的天蝎座，做一件事就一定要完成，一定要做到最好。
?????? 《郊游》是另一種折磨。因為蔡導后來的工作方法是等，等演員最好的狀態出來。所以只要導演不喊“卡”，演員就要一直演下去。“在《郊游》特別嚴重，因為《郊游》已經不是用底片拍了，我們用那個影碟機。一開機30分鐘。我們在那邊要演到自己掏心掏肺都掏光了。”這樣的段落演好了，本身就是一個獨立的當代藝術作品。
?????? 《郊游》中，李康生有兩場戲讓人感受到他情緒爆發時的磅礴之力。他在片中扮演一個馬路邊舉牌售樓的“活廣告牌”，一場狂風中舉牌吟唱《滿江紅》的戲，還有一場“吃高麗菜”的情感戲，每個鏡頭都是10分鐘的級別，正是因為他之前22年在片中角色的沉默，才顯得這一次的爆發尤其震撼人心。而且他的這些表演成為了支撐整部電影的關鍵，讓人有一種“不是因為他，這部電影就不成立”的感覺。他也因這次的表演，獲得了今年威尼斯電影節和正在進行中的臺北金馬影展的最佳男演員提名。
??????? 但以蔡明亮的電影觀，他從來不會用演技或表演的概念來看待李康生。剛剛由孫松榮教授推出的一本叫《蔡明亮：從電影到當代/藝術》的書里寫道，蔡明亮在給臺南藝術大學的學生上時，專門設計了一個題目叫“我們來凝視李康生”。他說，“為什么要凝視李康生？因為他是我作品最重要的一個元素，不是一個表演者，他有點像水、空氣、老房子那些元素，或時間那些元素。”
??????? 蔡明亮說，李康生和特呂弗的御用演員尚· 皮埃爾· 里奧一樣，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演員，他們自由地進出膠卷，在電影里生活中都不扮演什么。“你看周潤發在生活里面就是他自己，在電影里面就是一個角色，他才是一個扮演者。特呂弗集中了一些東西給我深思，就是說電影到底是什么。是耍把戲嗎？娛樂你嗎？還是說它其實是很有意思的、自成一格的一個世界。”
??????? 李康生說，他十多年前就不看劇本了，幾乎是都放空走到片場，讓自己像一張白紙讓蔡導畫，現場講一講，馬上就做。《郊游》里那幾場很難的戲，都是一次ok。蔡明亮的剪輯師說，別人都演不出來，因為他不是演，他就是自己。
??????? 這樣的表演方式，蔡明亮作為導演樂見其成，對演員也意味著一種創作自由。但拿到其他導演的電影里去演，就成了很大的問題。李康生演過多部其他導演的戲，許鞍華的，林正盛的，但劇本定得死，現場要得急，他不適應。蔡明亮說是經過很多年的磨合，李康生才慢慢同意了自己的表演方式是跟別人不太一樣。但直到今天，李康生仍然希望能跟其他導演，甚至商業片的導演合作，演殺手，演商人，這些也許永遠不會出現在蔡明亮電影里的角色。
?????? “我們常被導演騙呢。”采訪時，李康生突然主動說，“我甚至在《郊游》這場戲露鳥我都不知道。”知道了之后怎么想呢？
?????? “知道也只好就認了。”他笑，“有時候被他騙也是甘愿的。”
??????? 李康生的脖子一直都沒有完全好，這次拍《郊游》，蔡明亮不再像十多年前拍《河流》時那樣只顧電影效果，考慮到一拍特寫李康生的脖子就會很不舒服，所以有個鏡頭就用長鏡頭代替了特寫。
????????? 2002年前后，李康生跟蔡明亮說想試著自己做導演，得到了全力的支持。2003年，由他導演的第一部電影《不見》入圍金馬獎最佳劇情片；2007年的作品《幫幫我，愛神》更入選威尼斯影展正式競賽片。對他來說，《幫幫我，愛神》是更傾注感情的一部片子，是對脖子發病的那段黑暗時光的一次探索。在《幫幫我，愛神》的導演手記中，李康生曾解釋為什么想做導演，“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當導演，感覺好像是被現實所逼。即使當上一名演員也是一個偶然，我在彷徨少年時在北的街頭被蔡明亮找到，一演就15年。演員變成我的專業。大家都稱我為蔡明亮的御用演員，是幸也是不幸。這意味著我的表演逐漸形成一種特殊的風格，也因此沒有多少導演愿意找我合作。而事實上，近幾年，臺灣也沒有多少電影在開拍。有時想到我的未來就會害怕。我害怕失去了演戲的舞臺。如何制造更多的電影機會，我想唯有更換跑道吧。蔡明亮也鼓勵我從寫劇本開始。我發現我的劇本跟他的很不一樣。我會寫對白。他不會。最后我決定自己當導演。”
??????? 做演員和做導演，哪個讓你更享受？李康生回答說，“應該是導演。”做演員沒辦法跟導演爭執，但做導演就有機會讓事情按自己的想法來。《幫幫我，愛神》結尾那場撒彩票的戲，蔡明亮一直反對那么拍，甚至聯合制片一起來說服李康生，但李康生最終還是拗贏了。
??????? 不過李康生說做導演什么事都要管，很累。
??????? 2008年，李康生為《臺北異想》執導了其中一部短片《自轉》，講的是陸奕靜在景美開的咖啡廳結束二十年營業最后一夜的故事，他說服蔡明亮和陸奕靜一起演出。在懷念舞者羅曼菲的段落里，蔡明亮不但起身與陸奕靜共舞，還哭得不可收拾，讓李康生過足了一把導演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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