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比杜琪峰小六歲的劉德華，走的則是更為金光燦爛的成功之路。原名劉福榮的劉德華出生于香港大埔泰亨村，從小便要幫補家中生意，做完作業要洗碗，每天只能睡四五個小時，但他天生精力過人，據說他一天睡一個小時也精神奕奕，睡過10個小時，反而兩只黑眼圈，因為在冰室就與各路明星熟稔，十來歲的他報名參加藝訓班，進入TVB，“做事情我就是抱著三年的希望，三年我不當主角我就走。結果三年后我就當主角了。”他是一個從小就有雄心有計劃的男人，在第十期藝訓班，他從來就是最積極的那個學員，三十年辛苦無休，輾轉影視兩道，拍過一百多部電影，是港片黃金時代最當紅的偶像，雖然唱功不算頂尖，但1986年他又開始唱歌，每年要發一到兩張唱片，市道好的時候如此，市道不好的時候又如此，到最后竟然也擁有無數金曲，上世紀90年代他和張學友、黎明、郭富城攜手開創香港流行音樂的“四大天王”時代，至今不衰，劉天王最讓人驚訝的一點不是他的勤奮，而是他的無瑕，他從無丑聞，在一次政治民調中，作為影星的他居然以最高比率被香港市民選為理想中的特首，想過有一天會去競選特首嗎？斬丁截鐵地答道：“不會。”“可是幾乎全香港人都希望你做？”再度斬丁截鐵地答道“不會，當我做的時候大家就會發現不行，別誤會。”

成功的人都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而能長久成功的人是知道自己不能要什么。在這一點上，劉德華是非常明智的，一方面他是非常進取的，別人用來睡覺的時間他全部用來工作，鍛煉、拉筋、和人聊天，寫毛筆字，打保齡，寫歌詞，開會，辦公司……但同時，他又是非常入世而機靈的，他的小學老師說他從小就：“說話得體，很得老師歡心。”而除此之外，他又是倔強而強硬的，八十年代他被無線雪藏，他也不氣餒，轉頭就跟著許鞍華拍了自己的第一部電影《投奔怒海》，以新人的姿態殺入電影圈，順勢，還跟一起拍戲的林子祥學唱歌，開拓了更為廣闊的世界。

牛逼的男人靠雙手殺開生死路，只不過，如果說路也分種類，一種是蕭峰路線，糾集兄弟，奔騰嘯聚，另一種是楊過路線，單人獨騎，縱橫來去，馬疾香幽，在奔向成功的路上，劉德華走的是更為進取更為耀眼更為單打獨斗的楊過路線，而帶著一隊人馬老老實實待在片場練降龍十八掌顯然是杜琪峰更喜歡更欣賞的路線，他那一路掌法雖然簡單無奇但勝在剛猛無儔，“演到好為止”，這是他的拍片要求，耍帥的自戀的青春偶像顯然不入他法眼，他喜歡的是那些閃動暗啞光芒的男演員，比如劉青云，比如任達華，在他口中全部是懂“規矩”，聽話，好學的好演員。

一個“惡的（廣東話很兇的意思）”導演碰上一個“竄的”明星，關系可想而知。“劉德華做臨時演員的時候我們就認識了，不記得第一次見他的感覺了。”

“聽說那時你覺得他不夠好？”

“ 對啊。”

“為什么呢？”

“ 劉德華很帥氣，很熱誠，但那時他的問題是不夠深度。”

“ 可能那時候我也年輕，劉德華也不差。”在TVB時期，與劉德華相比，杜琪峰顯然更喜歡梁朝偉，“那時候我拍《鹿鼎記》，第一天拍的時候我就發現梁朝偉對劇本比我還熟，而且金庸那本書都熟得不得了，他會比我想象中更了解這個人。”

眾所周知，那時不肯簽約的劉德華演的是《鹿鼎記》里的男二號，就算到了現在，劉德華也不承認他演的康熙皇帝差，他記得他四處找資料，翻看清史的辛苦，他研究跪安時朝珠觸地，還有模仿皇帝側坐時的姿勢，但始終得不到導演杜琪峰的認可，就算到了1990年，兩人合作拍《天若有情》時，一年拍十二部戲的當紅偶像依然還在片場被出名火暴脾氣的杜導罵，原因是他愛照鏡子撥頭發，當時《天若有情》有五首歌，劉德華找到杜琪峰要求唱一首，杜的回答是，“華仔，如果你把精力放在一件事情上，我想你會更有成績。”

四、被人寵慣如日中天的帥哥在愛罵人的導演這里始終不受歡迎，這其中存在一種微妙的張力，也許是某種男人世界才特有的微妙的邏輯——一個男人靠帥吃飯本身已經是一種冒犯。但是世事就是這樣好玩，雖然杜琪峰與劉德華性格這樣不同，可是他們每一次合作的片子居然都還不錯，《天若有情》紅到不得了，《孤男寡女》更是當年的票房冠軍，《暗戰》讓劉德華首奪影帝，《大塊頭有大智慧》更讓他再奪影帝，香港那么小，一線的導演與演員始終就那么幾個，總會碰頭。

風水輪流轉，十年之后，劉德華鄭秀文杜琪峰這個鐵三角又再次碰頭，這次他們合作的是《盲探》，劉德華在里面演出一個視網膜脫落的神探“阿莊”，而這一次，杜琪峰對劉德華的評價顯然不同了：“我認識劉德華30多年了，我覺得現在的劉德華是最成熟的，無論是心態還是演技是最成熟的，他的寬度某個程度上有可能跟周潤發一樣的。早期的周潤發是很紅，可是挑選角色又有限制，你看周潤發做古裝戲就一定不行的。而劉德華就什么都行，拍古裝也行，喜劇也行，文藝片、動作片都可以，他能夠覆蓋的面太多了。”而男主角顯然還是有埋怨的。

要經過三十多年之后，一個男人才真正認可另一個男人，而另一個男人才真正信任一個男人，這就是男人之間的游戲，不認輸，但講道理。“我在TVB的時候，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能力在哪里，就是拼命去做，杜琪峰跟我說過一句話，我回去想了很多年。他說劉德華為什么你要那么好人，你不要以為每樣事情都遷就人，戲就會演好。這一句話我一直放在心里在琢磨，琢磨了很多年。現在杜琪峰還是很兇。不單是對我兇，我覺得他對每個人都兇。都是罵。以前我也覺得為什么要這么兇。我跟他說過我真不知道怎么和你交朋友，但人和人之間就是在不停地發現對方的一些東西，年輕時叛逆心太強，但是慢慢的只有你到某一個高度的時候，你還要突破，你就需要有人挺你，人需要有三個腳，你不可能是一個人立在那里。”

想明白的劉德華再度與杜琪峰合作，雖然愛恨交纏，但仍然是最佳拍檔，他們當然不是生活中最熟絡的朋友，連生活方式都不一樣，杜生杜太沒有孩子，兩個人養著八只狗過活，而劉生劉太去年剛剛喜得千金，劉德華有自己的圈子，“跟演藝圈的人沒什么聯系”，而杜琪峰的朋友是劉青云，他們兩家住得不遠，這兩對丁克夫婦最愛做的事是攜手上菜市場買菜，買上好的海魚回來配紅酒，“越簡單越好吃。”

“我也不知道我們為什么好了，可能是我的性格也改變了，以前我可能沒什么信心，總覺得不要讓別人看扁了，現在就覺得看扁又怎樣，無所謂啊，別人能拿我怎么辦呢？”剛剛討了妻子又有了孩子的劉德華狡黠地笑起來。我問劉德華：你現在還喜歡照鏡子嗎？劉德華用很劉德華的表情說，現在我基本上不照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