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震:演員的兒子
一
張震走進來的時候,悄無聲息。一件素灰V領舊T恤配一條靛藍牛仔褲,若不是個子高,他在人群中并不打眼。鬧哄哄的客廳里是一堆由各路人馬匯集而成的工作人員,他藏在其中埋頭四處找煙灰缸,然后躲在角落里點起一支煙,緩一緩神。
前一晚他還在廣東開屏趕夜戲到天光,一路兼程趕到香港,眼睛里藏不住疲倦。但那份疲倦恰到好處地緩和了他臉部分明的線條,沖淡了些許冷峻感。《一代宗師》里他扮演八極拳的掌門,和梁朝偉一樣,被王家衛要求實打實地練習武術。
“我正式拜了師傅,下了拜師帖。我在一個小樹林里練習,我清楚地記得,剛去的時候那兒剛下了雪,地上披著一層白,到了那兒要先掃雪,掃完才能開始練。從冬天練到夏天,每天抬頭都會看到樹枝,原來是枯的,后來慢慢發芽,再后來滿眼都綠了。一個禮拜七天,早上三小時,下午三個小時,一天六個小時,站樁開始,然后馬步,師傅教你一些定式,教你一些套路。練武很累,而且很枯燥,反復一個動作,每天做幾百次,人都是有惰性的,會懶一一個動作我可以練一千次,可是練到第十萬次的時候就覺得……”嗯,很煩是么?他斟酌了幾秒,用了更為中性的句子:“你自己感受不到進步在哪里。”
但在電影殺青前,練武已經成了張震的愛好。“武術的要求可能是靜如處子,動如脫兔,從外到里都是一種修煉。更重要的是它讓我有一種堅持,不僅是為了電影里的表現,對我拜的師傅,甚至是往大里說,對武術這種國粹,我都有種責任感。”
《一代宗師》拍了三年,既然是王家衛,張震便“永遠給他時間”。每次合作王家衛都給他新的啟發,而讓他獲益最多的,是導演無時無刻掛在嘴邊的那句“點嘛(怎么樣)”——凡事似乎應該再多留些余地想一想。“王家衛總會用不一樣的切入點去看一件事情。他在現場會讓我感覺很嚴格,但同時又非常搞笑,是個很多面相的人。”
張震19歲時與王家衛有了第一次合作,《春光乍泄》也讓他就此成為戛納常客。楊德昌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和李安的《臥虎藏龍》都讓他從新生代小生中脫穎而出,但王家衛的作品仍然在他身上烙上了特殊的印記。“我這樣尊重他,是因為他非常有領導的才能。”在片場,張震表現出色時會得到王家衛的擁抱,“對不同的演員,他會有不一樣的方式去引導,他的掌握有松有馳,拿捏尺度就好像在訓練小狗——有時拉緊牽繩不讓你蹦得太前,有時又故意放松讓你再向前幾步。”
王家衛身上那種左右逢源的香港人特質也讓張震感到佩服。他自覺沒有這種才能,比起導演來,監制更適合他的性格。“導演不僅要會做夢,還需要有一種統領全局的本領,每一個部門、每一個工作人員他都要去照顧。”雖然廣東話已經說得極其流利,張震并不認為自己暫時會有在香港定居或發展的可能,“這里的樓房太高,速度太快,我覺得很不舒服。”
他還是喜歡臺灣式的隨性和放松,“私底下我回家,就穿個褲衩坐在那里喝個啤酒,就是這樣子。”如果某個周末打開電視,突然撞上最愛的《教父》三集連播剛剛開場,因為巧合而呆坐一天,他最是開心不過。拍片現場免不了長時間的等待,他常常用看書來打發時間,“重要的并不是看了一本怎樣的書,而是會借由看書進入一種安靜的狀態。”音樂甚至油畫都是他進入角色狀態的方式,借用別人的靈魂去探究世界的黑暗和離奇,他覺得是一種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