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6年9月，全歐洲的士兵都奮戰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前線。法國公眾的目光，被戰場上一種英國巨型戰車吸引：這些攻擊性車輛長方形，全鐵皮履帶式牽引，面對德軍重炮也毫發無傷。12月2日，當天《畫報》頭版，路易·卡地亞第一次看到這種裝甲戰車的圖片，知道它叫“坦克”。他隨手畫出一張草圖：四條直線勾勒出一個盒子，兩側附著“垂直耳表”元素，表帶是履帶，表殼是車體，隨即而來的是表盤、數字時標和表冠——他當時一定沒想到，這張草圖為制表業帶來了革命，圓形表盤變成了長方形，卡地亞第一款Tank腕表由此誕生。這就是法國人，即便是哀鴻遍野的戰場，也能興致勃勃地看到美。

　　誕生于100年前的Tank腕表是卡地亞現代設計風格的開始。今年是Tank之年，三款全新腕表均由首款Tank演變而來。由此，長方形表盤，靈感源自于戰爭的Tank表，入選今年GQ的年度《TOP100》。

　　Tank之前，所有的表盤都是圓形。在古希臘《物理學》里，圓形被定義為“最優美的形式”，它簡單、統一、有力量，“最適合表達上帝的無限性、公正性和統一性”。沒想到，卡地亞草草幾筆即興之作，就改變了時間的樣子，100年來，作為自由創意的象征，Tank腕表成為一款世界表業的經典設計。

　　表盤由圓到方，看上去只是時間表達在“形式”上的變化，其背后還是人的自我認知以及在審美意識上的覺醒和拓展。神經美學創始人，倫敦大學教授森伊爾·齊格提出過一個“感受野”的概念，它是人腦中一種接受刺激的物質，經過長期測試他發現，自然界的幾何圖形對“感受野”的刺激最容易激發神經元的反應，“感受野”可小可大，但它的形狀都是長方形。荷蘭抽象畫家蒙德里安熱衷于在作品中使用水平和豎直的線條及各種顏色的矩形，他解釋，畫中那些矩形不是隨意安放的，它們構成的圖案最平靜，遠離緊張，“這些由大量直角和長方形組成的形式，能最直接對應于人體視覺皮質中的細胞”。

　　藝術家用這種科學語言解讀自己的作品讓人生疑，但我們姑且忽略他的申辯，相信他的直覺，要不然我們沒法解釋生活中為什么有那么多的長方形：從矩形街區，大樓，進大樓的門，電梯間，辦公桌，電腦屏和鍵盤，甚至A4的紙，還有時刻把握的手機。也許對人來說，長方體就是最合人體的幾何學存在，想起庫布里克的《2001太空漫游》，那個標志性的“獨石”，也是一個黑色的直角長方體。

　　其實這里我想說的不是長方形，而想說作為“形式”的長方形。任何物品和創作都有它的“形式”，當長方形用來表達時間，長方形的色塊用來表達抽象藝術時，長方形就不只是“形狀”，而是“有意味的形式”。猶如把石頭堆成三角形，它只是個石堆，但如果讓石堆里藏一個秘密，它就成了金字塔，成為一種建筑的形式;如果為守住這個秘密，再建一圈廊柱把它圍住，就是“希臘式建筑”，“形式”在演變和發展。

　　每幢建筑都有它自己的“形式”：形狀、材質、色澤、體量、高矮胖瘦，共同成為一個建筑的形式。眾多的建筑聚集在一起，成為一個城市的形式。我們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就會發現有些建筑是啞的，有些可以說話，如果你運氣好，還會發現有些在歌唱。

　　說到歌唱，音樂也有自己的形式。形式是有空間性、物質性的存在，音樂沒有實體，哪兒來形式呢?

　　與實物或影像的形式不同，音樂的形式沒有空間維度，但有時間維度。萊辛在《拉奧孔》中說，音樂是時間的藝術，說音樂“喚醒了時間”，就是這個意思。

　　音樂沿著時間行進，其形式展現在時間的延續中。我們熟知的巴赫《十二平均律》里有一段前奏，同一旋律不斷重復，仿佛將時間分割成一系列有規律的條紋，直到主題進來，撕開這片時間的織布，讓位于更加激蕩的宣敘，從這個過程我們可以感受到極強的“形式”。

　　聲音看不見摸不著，但我們描述它的時候，經常用視覺和觸覺的詞匯：樂句中音調高低“起伏”，歌者嗓音“溫暖圓潤”，金屬劃過石塊則是“尖銳”，聲音可以是間斷的、平滑的、膨脹的、起伏的、粗糙的，記錄在電腦里，音頻曲線和聲頻處理軟件直觀顯示出音高、音調、節奏的“形狀”，我們終于“看”到了聲音，看到音樂里暗藏著的“形式”。

　　景德鎮有家三陶軒，專注汝官窯。這次GQ 《TOP100》選擇了其中一套陶瓷茶具。汝官窯始于宋朝，是中國五大名窯之首，以含微量氧化鐵的釉原料燒制，器物表面會伴有各式各樣的裂紋。茶碗的形態，作為設計主軸的“炫紋”，這些茶具的基本“形式”，都讓我想起幾年前在日本京東樂美術館看到的“樂茶碗”，那是日本茶道史上的一盞名器：茶碗手握大小，黑色渾圓，器壁厚重，沒有光澤，其“形式”天然，不能再簡單，卻完備經典茶具的“量感、力感、凈感”，傳達出異常強大的能量。這個四百多年前的茶碗放置在一個玻璃罩里，靜默無語，好像吞噬了一切詮釋和能量，如果說宇宙是擴張和膨脹的，那么讓同一個宇宙凝縮起來，也許就是這個樣子?！皹凡柰搿币云浜喫毓抛镜摹靶问健保瑺I造了日本美學微妙空寂的源頭，比Tank表更本質地表達了時間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