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個小小的改變,第一眼看到三星LED D8000的電視,還是覺得驚艷。改變很簡單,無非是在黑水晶超清面板的四周拿去了邊框,沒有了邊框的屏幕,好像感受到了畫面和聲響的飽漲、漫溢,可見潛意識里,人們總渴望著對邊界的突破。
這個設計,讓我想起伊士坦布爾凱賓斯基酒店的游泳池,我曾經在里面待了一個下午,就因為喜歡它的無邊界設計:池子建在室外,緊鄰博斯普魯斯海峽,泳池沒有邊框,水漫四周,感覺與海峽融為一體,因為冬天,就我一個人,池子外氣溫零下,池水卻恒溫26度,池面冷熱際匯,水霧彌漫,歐亞大陸咫尺相應,你感覺到被一種夢境包裹,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無邊界對人是一種多么重要的解放。
這款三星LED D8000的電視機因而被選入GQ的2011年度物質榜單《HOT100》。這是我們第二次在年終制作這樣的年度物質榜。同時入選的,還有像隱形戰斗機一樣鋒利有切割感的CTS Coupe;裝配有Calibre66R9全新機芯的寶鉑月相腕表;具備精確測光和視差補償系統和CCD芯片的徠卡M9-P相機;深黑色流線瓶身,綠色熒光限量版的唐培里儂香檳王;SK2首款源自酵母提取液的男士護膚精華露;青年設計師毅方的單·農服飾里柔和、隨意又不失精準的東方肌理……這些都是2011年各消費領域的物質收獲,在這個創意爆棚光怪陸離的時代依舊帶給我們新鮮,甚至驚駭的審美感受。
可是,當所有的物品拍攝、編輯成冊,匯集到我手上,來回翻兩遍后,又覺得哪里不對,有問題?!禩0P100》的編輯初衷,是搜索一年里重要、有趣的物質發現,采擷我們日常生活中的器物之美。問題是,什么樣的器物才是美,有價值,值得在年終與讀者分享的呢?
所謂器物,是指遍布在我們日常生活中的雜物和器具,無論車,表,數碼產品,還是一只杯具、桌椅和一雙襪子,都是服務于我們生活的物品,這一點上,我欣賞日本人的“齊物觀”:無論大小貴賤,平等地把他們統稱叫“雜器”。前段時間翻看日本工藝大師柳宗悅寫的一本小書《工藝文化》,里面提起了雜器美的標準:理想之器,需具備正直的德性。什么是正直的德性呢,就是器物的實用,健固,誠實與服務之心。柳宗悅眼里,美的器物,不能有夸張炫耀之心,需要蘊含侍于人忘我的虔誠,人與器物相互依存,共度時日,需要具備忠順之德,誠實之性,平易之心。
以這個標準,回看《T0P100》,就知道問題出在哪里了。我們編輯所選,那些堅船利器,渾身上下珠光寶氣的物什固然好,但肯定不是好的全部,年度器物局限于這個標準有缺憾,失之于勢利。為什么T0P的標準只能是強悍,銳利,富貴奢侈,炫耀夸張,科技,甚至殺氣騰騰的呢?為什么貧弱,殘缺,安靜,甚至卑微就不能成就美好的器物?
上個月在大西洋加納群島一家普通古董店,我曾看到一件清朝道光年間的中國瓷盤:盤寬口沿,淺弧腹,胎骨細膩,外壁光素,內壁幾筆五彩山石花鳥,鮮亮純正,艷而不俗,最打動我的,是素白的盤底上,淺淺幾道修補過的裂痕,像時間一樣蜿蜒。想到這個盤子數百年來一直被人所用,見證了多少次的相見與交談,如今卻淪落到萬里之外的異鄉,它怎么來到這個根本就沒幾個中國人的小島,其間發生了多少不為人知的故事,它今后的命運又會如何?離開那個小店好多天,這些問題還是不能釋懷。對我來說,這個瓷盤體現了工藝,時間,情感和命運,是我今年的“TOP100”。
能進入今年我個人榜單的,還有一只馬鞍。6月巴黎,愛瑪仕的朋友帶我去參觀了一家鞣制馬鞍的作坊。每一個新馬鞍在剛做成的時候,粗糙干澀,容易折損,需要制鞍師對它進行鞣制。第一步,馬鞍被穩固在鞍馬之上,制鞍師用一把蘸滿植物油的刷子對馬鞍進行涂抹,皮料開始暢飲,先前干澀的馬鞍喝飽飲足之后變得柔軟,然后是兩天的風干晾曬,對油料進行消化吸收。兩天后進入第二步,制鞍師用浸透了甘油的海綿對馬鞍進行擦拭,反復多次,力道講究,使其光滑。這是一只體貼的手,對馬鞍的關懷和撫慰……經過一段幽閉在作坊里的悉心護理,馬鞍的皮質風雨不侵,可以出征了。鞣制,馬鞍由干澀到揉韌,這簡直就是一次人生。這樣的器物,它的成長,伴隨著和人的多重關系,“用”是器物的奉獻,“情”是人的回贈,當然也可列入我的“TOP100”。
于是我想,明年的《TOP100》,也許可以調整標準和評選方向,讓讀者舉薦,選擇最打動自己的器物,然后我們來編輯制作,這樣的《TOP100》才能真正養育我們對器物的情感和美的修養,體現器物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