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菱
“閉上眼睛是中國,睜開眼睛是世界”
早在2005年,馮侖就邀請翁菱擔任“中國中心”的藝術總監。“馮侖說,他負責錢和政策,和眼睛相關的都是我的事。”馮侖提出的設計方向讓翁菱有些躊躇,“他說,‘閉上眼睛是中國,睜開眼睛是世界’。太抽象了。”
有過包括上海外灘三號在內的成功經驗,翁菱對于地標式的空間有一個清晰的理念:建筑是“形”,藝術和文化才是“神”。在世界各地旅行,她一直感到遺憾,代表亞洲風格的成功設計雖然不少,日本風格或者東南亞風格幾乎成了亞洲審美的代言,卻看不到真正的中國風格。“中國中心”的設計,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成了“當代中國風格”的梳理,以及對當代設計歷史的挑戰。
從一開始,藝術家周偉的“折疊園林”概念就被定為“中國中心”的核心理念。周偉畢業于中央美院,一直關注建筑作為媒介的信息傳遞功用,相比建筑師,他更重視對空間的把握,也始終在琢磨,現代城市里的現代化生活,是否還有構架起中國傳統園林中兼具空間關系、時間關系的可能,達到人與自然間和諧的空間形態。
“中國園林中存在著各種各樣的關系,概括來說,就是一種折疊關系。它不是一種簡單的疊加,而是把各種生活形態濃縮到一方有限的空間里。這和中國哲學密不可分:它不像西方哲學那樣追求絕對真理,而是求‘道’:小小的一方池塘,代表著‘一勺則江湖萬里’,幾塊石頭,模擬的是名山大川的神韻。園林中有許多空間的延伸和暗示,曲徑通幽,行走其間,就是一種游歷的過程。中國園林不太注重單體建筑的形式,而是講究組織關系和秩序原則,講求‘一加一大于二’的整體感,正如道家所說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在翁菱看來,在紐約最為復雜也最為敏感的高樓里打造這個空間,“中國中心”項目只可成功,不可失敗。因為“911”的緣故,重建的世貿大樓擁有世界上最尖端的反恐技術,用馮侖的話來說,“除了小型核武器,樓幾乎倒不了”。周偉第一次參觀施工中的自由塔時,被嚴苛的安檢程序嚇了一跳,“近乎一種儀式感”。各種消防安全等規定讓翁菱很是頭疼,幾經權衡,她請來對紐約更熟悉、也更具實戰經驗的日本建筑師隈研吾擔任總概念設計師。“我們決定由一個國際團隊來共同完成這個項目。這個項目表現了中國綜合實力的進步,其中也包括中國人搭建國際平臺的強烈愿望。”
隈研吾仍然記得自己70年代初第一次訪問紐約的情景,當時他去的第一個景點,就是世貿中心,從高樓上俯瞰到的紐約市的景色,他至今難忘。“但我們試圖做一些和傳統意義上摩天高樓截然不同的感覺。”他摒棄了20世紀風行的當代主義崇尚的抽象、極簡等形式慣用的工業化材質,盡可能采用自然材料,“希望能傳達材料本身的質感。”習慣以地平線為基準的建筑師把這個項目形容成“位于天堂與夢想的中間地帶”,或許對所有人而言,“中國中心”就是一個漂浮在紐約空中的中國夢。
“折疊園林”的概念打破了寫字樓慣常的格局:層高相等,裝飾相當,每一層都互不相干。“中國中心”所占據的五層樓之間被一種螺旋上升的邏輯所統一,延續和漸進的設計增添了流動感。室內將引入大型的樹木和自由生長的花草,“20世紀的高樓往往讓人有一種囚禁感,在這里,人們能感覺到泥土的氣息,天與地被融合在了一起。”
翁菱始終在提醒隈研吾,設計中不要出現太重的日本風格,為了讓他更好地理解中國園林,也為了讓周偉的設想與隈研吾的設計更和諧地融合在一起,整個團隊去蘇州實地考察了好幾次。“日本的園林是橫向鋪展的,以心傳心,讓人體會的是結果而不是過程。中國園林則強調對比,兩種空間隔而不斷,有上有下有錯落,移步換景,注重探索。”而讓隈研吾體會更深的一點,在于中國園林的開放性,“日本文化醉心于凈化的過程,中國文化則非常好客,歡迎一切,可以容納任何元素。”他把這一點加入了“中國中心”的設計中,“在紐約,必須有海納百川的姿態,這是人類多元化的一種標志。”
用具象的方式來呈現“當代中國”的精神風貌,當然要脫離傳統唐人街式的生猛市井煙火氣和陳詞濫調的“中國元素”。“當代”與“未來”相連接,但“未來”又該如何定義?翁菱認為那是“前所未見的空間”,馮侖則具化成“中國價值觀的表達”。
“我去巴塞羅那看過一個美國中心。路上我想,它會是什么樣?按照以往的經驗,多半是自由女神、星條旗什么的。到了那兒,這些都沒看見,只有一個挺漂亮的酒店。經理也不多話,推了一圈門,說,這就是美國,哪兒都能開,哪兒都是路,為你提供一切可能,給你一切機會,選擇權在你的手上,我一下就被鎮住了。他又介紹,客房有5種風格,要滿足你的好奇心,就要住5個晚上。創新和多樣性本質上為了商業服務,加在一起,就是美國的精神、文化和價值觀。”
馮侖心中的中國價值,“就是不偏不倚,講求中庸之道,圓融、通透、對稱、平和”。負責設計LOGO的朱鍔采用中文字“中”作為圖形主體,融以具有歷史感的宋體,輔以暗紅色主調,呈現出一種歷史感。“但這個LOGO要表達的不是歷史。我們是懷著激動的心情、剁著腳過去的,要讓人家感受到‘我來了’。這種心情表現在最后的字形中,就不那么安靜,有一種像刀一樣的力量。”
整體設計中最困難的部分,當屬“中國中心”的入口處。朱鍔說,借由團隊翻來覆去的討論,他厘清了更多“中國”的概念。“中國文化不是單純的,不是干干凈凈的。去世界各地,最避不開的就是‘吃’,而中國料理最大的特色在于‘炒’,很多東西混合在一起,再加入各種調料,入口的不再是任何一種純粹的味道。混合是中國的精髓。”
但如何從一個歷史如此悠久、文化如此多元的國家提煉出最具代表意義的表現形式?團隊選擇了書房。在隈研吾看來,書定義了過去,也定義了將來,書房彰顯了主人的精神境界,并且無處不在,“紐約能通過中國人所讀的書來理解中國,通過書房的陳列方式來理解中國人的想法。”在朱鍔看來,書房在整個房屋中具有核心地位,“它具有很強的決策性,很多重要的事情不會在大廳里商議,而是在書房中解決。古人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它匯聚了各種交集,又具有私密性,具有獨立的立場。”
除了貨真價實的植被之外,整個“中國中心”都采用了達到國際最高標準的環保材料,而最為特別的材質無疑是陶瓷,如此薄而脆的材料即使墻面也是支撐體,朱鍔說,如果能達到預期效果,整個空間將呈現出一種“近乎神經質的旖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