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
劉曉慶出獄整整10年了。

這10年里，她并未繼續當年的生意，而是回到橫店，重操舊業。她有了人生第二個外號：橫店第一漂。她什么都演，只要給錢，老媽子也愿意。和早年相比，她變得低調了，也很少接受采訪。

“出獄這些年，曉慶的變化還是很大的。”高軍說，“說成熟有點勉強，應該是練達了不少。她現在也還有鋒芒，只是不像年輕時那么無遮無攔。人不碰壁就沒有感覺，這是有顧忌了。”

一次飯局上，有朋友問她，為何還要回來辛苦拍戲。她回答說，人生還有這么長，如果什么也不干，豈不是無聊死了。她的前任助理則說：“其實，搞影視公司掙的都是辛苦錢。《火鳳凰》做得那么辛苦，一年也就掙個1000多萬。這還不如她自己做呢。一來，掙得不少，一集稅后15-20萬，代言200萬，活動35-40萬。二來，她也不愿意再弄個公司，妹妹妹夫是摻和好還是不摻和好呢。”

逐漸從生存危機里緩過來之后，劉曉慶不得不開始面對另外一種尷尬。時代變了，觀眾早已改朝換代。用她的話說，“電影時代結束了，現在是小品時代。”30年前，記者們和她討論演技和劇情，30年后，記者的問題永遠圍著整容、年紀和緋聞。有時候，她很煩躁。當記者問：劉曉慶小姐，請問你是如何開始自己的電影生涯的，她簡直無言以對。有時候，她又隨波逐流。這10年里，她確不見老，反而看起來越來越年輕。她甚至主動在微博上PO自己的照片，挑逗著公眾的好奇心。還有的時候，她又不無遺憾，說：“前幾天我看周迅說，她希望成為一個受人尊敬的女演員，有志氣……哎，這個時代的女演員真的很可憐，管他干露露還是濕露露，沒人關注作品了，都是炒作，這哪行啊。”

劉曉慶仍有那個年代女演員的質樸和尊嚴。她對電影仍有野心。她夢想著有一個量身打造的偉大角色，在她真正衰老之前，為她的演員生涯畫龍點睛，為她的公眾身份賦予最后的靈魂。

出獄第二年，她在電影《春花開》里扮演一個風韻猶存的塑料廠廠花，和比她年輕的小伙子談戀愛。當時，她剛剛和年輕的阿峰完婚。這個角色就跟當年《芙蓉鎮》里的胡玉音一樣，像是對她個人處境的一種折射。她花了功夫鉆研這個角色，也融入了自己對女性命運的理解。她曾經跟朋友分析這個角色：“都以為女人和年紀小的男人談戀愛，一定要媚，其實不是。她一定要有剛的一面，才能對年輕的男人有長久的吸引力。”

2011年，為了扮演電影《37》里的一個蒙古族老婦人，她提前兩個禮拜進組，和當地牧民一起勞動，學唱當地的長調。她瞇起眼睛，把皮膚曬得黢黑，還在腮幫子里塞牙套，讓臉型凸出，顯得更加粗糙。她不可謂不努力。“現在已經沒有這樣的演員啦。”她說。不過，這一次的結果又一次證實，女演員是世界上最被動的職業，不僅受制于金錢，更受制于導演的才華和剪刀。

她也曾經重新燃燒激情，想要塑造一個不朽的女人。有那么一兩年的功夫，她在一個叫做“青寡婦”的角色上花費了很多心血。清寡婦是秦始皇一生最愛的女人，當嬴政四面楚歌、需要統一六國而缺乏支持的時候，是她盡遣財力，幫助他完成自己的夢想。這一次，她差一點就成了。劇本已經討論得差不多，她甚至已經動心，準備為了這個項目出面邀請姜文合作的時候，事情卻又一次擱淺。

“這個角色很有趣。一個強大男人的背后一定有一個偉大的女人。這樣的女人，就是男人的學校。必定要經歷這樣的女人，一個男人才能成熟。”她說，“但是后來，劇本改來改去，秦始皇成了主角，那就沒意思了。”

一次又一次地，她的角色成為她自我詮釋的一部分。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她的確是不可多得的好演員。在過去的很多年里，她的情感經歷一直撲朔迷離。有時候，她承認說：“我是個給予主義者，我什么都有了，就希望投資《無情的情人》能夠成就陳國軍，就像我后來投資《陽光燦爛的日子》，希望能夠成全姜文的才華一樣。”可是，又有的時候，起碼在談起姜文的時候，她要么不置可否，要么表現出不耐煩和欲言又止。

“你總是給予別人，誰來給予你呢？”

“我自己給予自己。”

“這樣不辛苦嗎？”

“我的人生告訴我，只有自己雙手掙來的，才是真正可靠的。”

“有孤獨感嗎？”

“孤獨？什么是孤獨？坐牢算不算孤獨？我坐牢的時候，同室有一個妓女，一個殺人犯，一個私刻公章團伙。可我不孤獨，我反而覺得好奇。如果我早知道是422天，我一定把每一天都當做最后一場演出，好好享受。”

10年過去了，劉曉慶和她塑造的傳奇命運并未終止。57歲的時候，她結了第四次婚。這個丈夫大她13歲，相識30年，并且是她嫁過的頭一個有錢男人。婚禮之前，丈夫在美國的家人為她起了一個英文名字Livia。這是羅馬帝國第一個皇后的名字，未來帝國所有的皇帝，都將是她繁衍的子孫。以前，永遠是她照顧別人，這一次，據說，新婚丈夫把她照顧得極周到，“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就像掉進福窩里一樣。”

“這種幸福，跟自我奮斗的幸福相比，哪一個更幸福？”

“他什么都好，就是有點粘人，我寧可自己來。”她笑，“我昨天晚上還問他，你到底喜歡我什么啊，我又不年輕。他說，是你讓我起死回生。什么叫起死回生？我也不懂……我認為女人一定要把性和愛分開，我也從不相信世上有永恒的愛情……如果真有，那他就是一個。”

和她一樣，他也是一個歷經坎坷的人，這讓這段婚姻有強烈的歸宿感。他們最近一起公開亮相，是在9月初。劉曉慶在尖沙咀的劇場里演出，丈夫送來茂盛的花籃。演出結束，她不記得數花籃有幾多個。她像個留戀舞臺不走的女坤，還在回味已經過去的時刻。

“沒有人說話，沒有人走動，沒有人咳嗽，沒有人用手機。你會覺得，臺下其實沒有人。但是當掌聲響起來的時候，你就知道，原來是有觀眾的。”

掌聲中，林青霞走上舞臺，站到劉曉慶身邊。時光流逝，林早已退出江湖，她淡掃蛾眉，神情和藹，有佛相。旁邊的劉曉慶呢，她比林青霞小一歲，還是穿著戲服，繡著牡丹和飛燕，顏色像煙花一般濃艷。她始終站在那里，汗水浸濕了額頭，但她仍未打算卸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