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那么多中國精英女性打過照面，但唯獨對這一位印象深刻。我不喜歡她，但是非常信任她。我始終不理解她，但是，對她，絕對印象深刻。

　　第一印象來自她的外表。即使放在演藝圈里，她也算得上是個美女，何況是在視覺愉悅極其稀少的商業圈。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她坐在自己的辦公室里，背后是很多名牌的袋子和更多鑲嵌著她自己的照片的鏡框，總之，都是跟她自己有關的東西。她膚色蒼白，一頭卷曲的長發，穿著正紅色的緊身連衣裙，已經做好了被人拍照的一切準備。我第二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剛從熱帶度假回來，皮膚變成了火山熔巖的顏色，濃烈又溫暖。但是她給人的印象卻沒有改變——她的美貌非常嚴厲。

　　恐怕她自己也承認這一點：她是個專橫傲慢又兢兢業業的人。她的辦公室就是個陽光絢爛的峽谷。她坐在那里跟你談論項目的時候是那么的熱情洋溢，但是一旦談完，她又是那么的冷淡，她會一邊低頭看手機一邊跟你說再見，就更別提站起來目送你到門口了。站在門外，你還在心情跌宕，她已經在打下一個工作電話了。她的下屬常常懷疑她是個根本不需要睡眠的人，因為她會半夜穿著睡衣來辦公室加班。

　　她的確是個很有魅力的人，讓很多人傾倒。她近乎苛刻的自我完善叫人佩服。這佩服來自她對第一排座位的熱衷。她有才華橫溢的壞脾氣前夫，更才華橫溢的好脾氣現男友，公開演講，紅地毯上的直播，極地探險，通宵工作，每年接受大量采訪，有那么多名人朋友，還有那么多名人敵人，卻并未發生精神崩潰的跡象——說得刻薄一點兒，她還剩下多少時間用來自我陶醉呢?這些雖叫人佩服，卻是我這樣喜歡在黑暗中工作的人所不能理解的。

　　她受到的攻擊太多了，但她并不因此把自己關閉起來。她曾經以驚世駭俗的言論掀起過一些風波，這風波甚至威脅到一些企業和產業的生存。但是她身處這個漩渦的正中央，表現得像個得克薩斯牛仔一樣無所畏懼。別人說她好出風頭、咄咄逼人、狡猾，可她輕易就能隨時啟動自己體內的催眠神經。這是她的一項特異功能，如果不練就這個本領，她也活不到今天。

　　寫到這里，我終于發現對她印象深刻的原因。因為她與眾不同，她甚至都不像是個中國女人。她不像是在上世紀后半葉的中國內陸家庭里長大的女孩子，這樣的家庭會要求一個女孩子在長大成人的過程中，甚至終生，恪守一些基本的教養：在餐桌上不能添第二次米飯;在學校里不能教訓對手;為了贏得欣賞，你要努力學習讓自己變得聰明，但是一旦這聰明讓人感到威脅和誘惑，你就要把自己的聰明掩飾起來，這種聰明才是更聰明的聰明。

　　她對這一切豎起了中指。她是我沒能成為的那種女人。她身上的粗野和狡猾正是我身上謹慎的學生氣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