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如果你找到一個好姑娘,我會放你走的”
這無疑是個著急現代化的城市,的士是紐約的士的黃色,許多建筑的屋頂莫名其妙加了個芝加哥某個著名建筑的頂。這也是一個把想象過成生活的城市,奢侈 品店密密麻麻,一個包一件衣服動輒數千上萬,而那是以人年均收入不到13000的財富支撐的。而賭場能提供另外一種消費——一種關于在電影里看到的,拉斯 韋加斯的幻覺。
最終選擇的一個地點是“紐約紐約”大廈,這是重慶解放碑中心區一座模仿帝國大廈建起來的高樓,寫字樓底下全是高檔的奢侈品牌,樓上的公司,一個個冠著高新的字眼。謝才萍公司的名字叫匯儒彰科技公司——唯一體現高科技的地方是,賭客必須按賭場提供的電子密碼才能進入。
開賭場是在發廊開張后2個月。根據警方公布的資料,這次重新開張是號稱謝才萍“左膀右臂”的陳曉容強烈建議的結果。這個彪悍的城里姑娘,一開始是通 過打牌認識謝才萍的,自此就一直跟著她玩。據說她是在孩子意外去世后,“看清人間”、“心性大變”的,她后來也很快和丈夫離了婚,“因為他壓根滿足不了我 要的人生”。發廊的人對她很有印象,她時常到店里來,總是不可一世的樣子,挑剔各種細節。羅璇并不太愿意和她打交道,總是盡量回避。
事實上這個發廊雖然經歷了種種挫折,但它顯然還是成了謝才萍和羅璇兩人的“精神秘密花園”。據說謝才萍給所有圈里的人下了命令,“不用來捧場,也不 許來光顧”。所以這家發廊,看到的,永遠看不到那種打扮特別過的人,都是一般“老百姓”。能允許進入這家發廊的“圈里人”,就只有個別的幾個人,那些都是 謝才萍的“親信”。
羅璇只有一次公開表達過對謝才萍開賭場的反對,那已經是在庭上,羅璇說,她讓我租房子的時候我不知道是要開賭場,我還勸過她,“但她會聽我嗎?”這 是羅璇難得的動怒和著急。在更多時候,即使在發廊,羅璇還是稱呼謝才萍為老大,最著急的時候,也只是拉住謝,附在她耳邊說些什么。
發廊的工作人員記得,有一次一個搞不清楚情況的人對剪的頭發不滿意,威脅著要砸了整個發廊,工作人員著急叫正在樓上的羅璇和謝才萍。當時謝才萍直接 大罵,“媽的,先把他打了再說”。而羅璇生氣地拉了拉她,說:“這是營業場所,這是正當營業場所。”最后解決的是羅璇,他到樓下來,邀請那顧客進了個小房 間,到走出來的時候,兩個人已經親切地握著手,臨走的時候還相互擁抱了下。
法院的調查結果也證實,羅璇一直很刻意在與這個場子維持一個距離。他把自己定位為“開車的司機”,接送謝姐上下班,偶爾幫忙找房子,只有幾次實在擰不過,才在謝才萍沒空的時候,幫忙下去做莊家。
對發廊的工作人員來說,他們不清楚這個此前還很焦慮生意的老板整日在忙什么。他們只是看到羅璇每個下午才能過來,而且都還沒睡醒的樣子。然后傍晚就 匆匆忙忙走了。而謝姐也是到傍晚時分才起床,到了店里,洗頭發、造型、化妝。然后也就消失在夜色里了,再次見面就是第二天的傍晚。
唯一不變的是,謝才萍還是固守著堅決不找與羅璇合伙開發廊的那個理發師整理頭發,別人猜測的理由是,這是她以為的堅持固守著與羅璇距離的方式。
本來發廊就一直因為管理不善,生意凋敝,加上兩位老板在張羅其他事情,店里打退堂鼓的人特別多了,畢竟,他們的工資也都是底薪加抽成,而目前的情況 誰也看不到未來。提出要走的人一個個增多。那段時間忙得眼睛布滿紅血絲的羅璇,一個個打氣安慰。他先送幾個孩子去美容學校培訓,然后到處張羅一些好的美發 師。有次羅璇就像宣誓一樣和大家說,“我一定不會讓這家店倒的,大家要對我有信心,只要我還在,這家店肯定還在。因為這是我想要的未來”。
根據警方的材料才知道,那時候的謝才萍同時也在煩另外的事情:當時因為文強關系而和她合股的唐家政因為有了另立門戶的想法,大吵了一架,謝才萍威脅 他不準和其他人開賭場,“要不走著瞧”。不過當時的重慶已經開始出現另外的賭場,另外的體系,生意被搶走了許多。在一些同伴的建議下,謝才萍終于開始答應 在賭場吸毒和放高利貸,而這些事情,羅璇卻一直堅持不肯過問一句,甚至老想著以后“要出問題我要保持怎么樣的距離才安全”。
終于有一天,羅璇與謝才萍在發廊里沖突了。那是在二樓,所有人就隱隱約約聽到吵架的聲音,到下樓來的時候,彼此臉色不太對。顯然他們都商量好了,下 來之后不再說什么。然而謝才萍還是忍不住,終于當著很多人說了句:“如果你找到一個好姑娘,要過上好日子,我會放你走的,你不是我這種人。”
說完謝才萍就走了。那是唯一一次,他們兩個人吵架,那也是唯一一次謝才萍提及兩人的關系。
?
“進了那個規則,你就控制不了自己了”
避孕套散落了一地,路邊到處是垃圾,遷機器的轟鳴聲一直在耳邊轟鳴——“這些都是拆遷工人搞的。”羅璇的一位鄰居憤憤不平。他告訴我,這里曾經是 “最高級的小區”,因為這里住的全部是重鋼的工人,那個下午他拼命拉住我回憶那時候穿著藍色廠服的榮光。然而,隨著重鋼衰敗,有本事的人都盡量往外遷移 了,只留下那些“頑固的”、“沒本事的”或者“舍不得的”,其他全部都是農村來的打工者租用了。
這是羅璇的老家。十幾年前羅璇從這里走出去,他們父母的說法是,“出去當兵了”,2008年9月過后鄰居又經常看到他了。鄰居不解的另外一個事情: “這個地方都要拆遷了,他在今年2月竟然還花了七八萬重新裝修了那個只有60多平方米的老家。而且還買了個很貴的自動麻將桌。”母親的說法是羅璇孝順,這 點鄰居倒是很認可。這幾年來,她母親總是炫耀,她和兒子開口要了什么,她兒子馬上就買了。而且“有時候我還沒開口,他就送來了”。
那個時候羅璇的母親重新高調地出現在鄰居面前,每天下午準時在茶館報到,到了就“擺龍門陣”,說兒子如何出息,開了發廊掙了大錢。每天晚上都總有人 到羅璇家打牌,一打就是通宵。鄰居幾次出來敲門抗議,他母親很兇地說“那你又能怎么辦”。現在住在羅璇家上下左右幾乎都是外地過來打工的,他們說感覺得到 他母親對他們的不屑。
羅璇的母親并不知道,羅璇當時其實真沒什么錢了,給父母裝修房子的錢,是硬湊出來的,而且事實上那時候羅璇已經在進行所謂“逃亡”了。
2008 年8 月14日晚,有個警察探了他們在重慶市南岸區迎龍鎮福澤生態大觀園里的賭場,被他們打回去了。第二天謝才萍就拿到舉報者電話,在吩咐手下去查之后,謝才萍 就告訴羅璇,讓他做好“躲躲的準備”。果然沒過幾天,網上有了對謝才萍的通緝令。聽說自己被通緝后,不像往常的無所謂,謝才萍這一次表現出了明顯的焦灼。 她通過熟人找到專案組的一名領導,在拿給對方5萬元后,說出了此行的目的:“我愿意投案自首,但是你們必須保證我能夠取保候審,這是我哥(文強)的意 思。”這位專案組負責人稱:“市局查得緊,難度太大,錢你還是拿回吧。”沒有接受她的錢財。隨后,謝才萍又找了其他領導,但接連被拒絕。謝才萍這才意識 到,這次“真的懸了”。
她開始收起了全部的賭場,開始盡量少出門,不過到發廊的時間開始多了。一切生活似乎又恢復到以前:每天中午左右她與羅璇一起來到發廊,看看那個師 傅,和哪個小弟聊聊天,說些“不要走歪路”、“會一項本事才最重要”的大道理,其他就是拼命拉人打牌,有時候就干脆在發廊隔壁的咖啡廳“開戰”。幾次小弟 們輸得多了,她每次都揮揮手,當做你們陪我玩的工錢。
那個時候,謝才萍的女兒也常來了,看到羅璇就叫哥哥,“看上去很親密。”可能因為少出去,也可能為了省錢,羅璇常常出來買菜,有時候謝才萍也會親自陪著,挑自己喜歡的東西。有不明事理的鄰居會夸,謝才萍好福氣,有這么個懂事的孩子,兩個人只能陪陪笑。
其實做菜也是羅璇一大愛好,有幾次羅璇特意讓大家去他那聚餐,“他很聰明,也吃過很多地方,學會的菜式很多,做得也非常好吃”,這是一個店員和我說 的。他還講了另外一個細節,有次還在發廊,謝才萍就說,哪里的那家店的哪道菜很好吃啊,羅璇想了想,說好啊,我去買菜,謝才萍在那兒興奮得像個孩子。
然而發廊的生意還是一如既往的糟糕。店員總聽到謝才萍和羅璇偷偷地商量。事實上從4月到8月,賭場就開了4個月,根據警方的數據,扣掉各種“成 本”,總共就牟利200多萬,然而,總共參與組織的人就有20多個。所以店員總能聽到那段時間內,羅總幾次說:“找錢真難。”一個店員和羅璇去補
貨的時候,路過西部奧特萊斯商城,羅璇按捺不住還是上去看了看,逛了一圈,最終掂量再三,才挑了一件一百多元的打折T恤。
店員偷偷算過一筆賬,從投入啟動、到后面全部頂下來維持全部的運轉,扣掉盈利后,羅璇開這家店已經虧了整整40萬了。雖然謝才萍后來還是頂著風險,幫忙和一些上面的人走動,給人方便,賺一些“方便錢”。
2008年的4月,有個“水平很高”的發型師也因為那高檔的裝潢,主動找上門來。這個發型師以前到過中國幾個城市,也做過店長,很有管理經驗。店員 的回憶,那時候羅璇興奮到不行,每天和這個新來的店長泡在一起。時常可以看到他們,在桌子上比劃著,羅璇有時候還要拿筆記錄下店長某些重要的話語。他像個 孩子,幾次怯生生地跑過去問,“我這樣對嗎”,“我應該在這個事情上對那孩子破例給他獎勵下嗎?”
開會的場景是最有趣的,每次都是羅璇先開口,在幾次摸索后,他現在以為嚴肅的說話方式是有點類似“國家干部的”:“關于這周我們店里,我個人認為有 幾點需要總結的,第一點……第二點……其他的,我們就交給店長來給我詳細講解吧。”有時候店員故意鼓掌調侃羅璇,他卻興奮地笑著和大家點點頭。店長要求羅 璇不能越級對這些小弟“施恩”,要不管理都混亂了。羅璇卻總是不自覺,和那些孩子走得特別近,常會以他幫我打掃房間啊,他幫我買東西為名義,偷偷塞錢給那 些他喜歡的店員。
在那個時期,羅璇說話也開始引經據典了,關于如何管理,在《鈍感力》一書說……這一切都讓店員越發覺得這個老板的孩子氣。他們印象最深的,還是店長 發飆的時候。店長是個著急的性子,有幾次當著大家的面大罵羅璇你根本不懂什么叫管理,你什么都不懂。羅璇做了做表情,笑了笑,“我懂干嗎還叫你啊?”有次 謝才萍也在場,笑著說,“罵得好罵得好,誰叫他沒文化”。
風聲越來越緊了,羅璇越來越少出外,就是店里以及租住的地方兩點一線。那個時候他開始突然感傷起來。有個洗頭小弟發高燒了,他沒知會一聲就買藥上 去。那晚上一直和那小弟聊天,關于那小弟家里的難處,關于他對小弟的建議:“一定要學好一項本領,你看那個新店長,就是有本事,我都要怕他。”
然后他終于又講起自己的故事,他說他剛畢業的時候想去參軍,沒關系被刷下了,然后到了聯通做個業務員。他嘴巴甜、長得帥、也肯努力,業務“跑成第一 名”,不過“就受排擠了”,甚至被毆打。“我當時從那感受到的,除了努力外如果沒有其他關系,還是不行的。”“我因此下了夜場,靠上了某個關系,然后也訓 練自己的管理能力,然而我漸漸發現我錯了。”“你進了那個規則,你就控制不了自己了。”“所以還是好好學一門手藝,手藝是最牛的。”店員們還記得的,是一 個剛來三天的小妹,母親病了,羅璇知道了拿出了五百,偷偷放到她的抽屜。小妹感動得哭著來找他,他揮揮手,“把家里照顧好最重要了。”
這樣的日子,在店員們回憶起來,溫暖得像個大家庭。而生意確實在新店長的到來后,開始越來越紅火,甚至開始賺錢了。幾次謝才萍看了看賬本,激動地跑過來,拍了拍那店長,伸出大拇指:“干的活,干得好。”然后用店員后來調侃的說法“很黑社會老大”地笑得很爽朗很大聲。
這種溫暖終結在7月,兩個人到店里越來越少,甚至有好幾天沒見了。有次羅璇打電話給店長,叫到他新租的房子——也是后來他被捕的地方,問了下經營的 狀況,然后拉著他喝了點酒。羅璇又開始嘮叨了,像告別一樣,交代著各種瑣事。最后店長著急了,說是有什么問題嗎?羅璇的回答是:“可能我要和謝姐躲一段時 間,但我每天還是會打電話給你的,一定要把發廊搞好啊。”
送店長出來的時候,羅璇突然很感慨地對店長說:“還是你們這種人好。”店長轉過頭問到底怎么了,羅璇笑了笑,“沒事,總之就是羨慕你”。
然而,羅璇再沒打過電話。最后一次見到羅璇,是7月13日,根據后來看到的報道,發廊的人才知道那時候羅璇應該已經被控制了。當時的羅璇穿著紅色 Burberry的T恤,下面穿短褲,胡子很長——在此前羅璇從來要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凈凈才肯出門。他急匆匆在發廊的窗外往里探了一下頭,似乎在尋找什 么,沒找到又著急要走。店長趕忙追出來,想和他匯報店里情況,他揮揮手不愿意說話,這個性格急躁的店長追上去,又來氣了,“難道你不管了嗎?這也是你的心 血”,已經走遠的他轉過頭,看了一眼店長,看了一眼發廊,還是一句話沒說,轉過身,低著頭,靜靜地走開了。
店員們再看到他的時候,是在8月份的一份報紙里。那個蒼老憔悴到他們認不出的老板和謝姐,以及幾個認識的顧客站在一起。標題是“重慶警方端掉黑社會犯罪團體”。
?
庭審
10月15日上午,庭審。本以為,這會與前一天一樣,謝才萍會拼命護著羅璇,許多記者盯著想以此再寫個花邊。今天,與此前一天挨個訊問不同的是,每個被告都一起坐在法庭上,誰說什么,大家都能聽到。
然而讓所有人意外的是,前一天力護羅璇的謝才萍,態度突然發生了變化。檢方的舉證中,提到當初租御井茶樓用以開賭場,是羅璇出面簽署的合同。羅璇趕 忙辯解說,合同雖然是自己簽的,但當時謝才萍說買來裝修后做茶樓,并不是開賭場,后來他知道是開賭場后,向謝才萍提出要更換合同上的名字。“ 我知道開賭場是違法的,多次向她提出,她都沒理會我,我還勸阻她不要開賭場,被抓了要遭殃。但都沒有效果,所以合同上至今是我的名字。憑我個人的能力,我 無法阻止她。”羅璇說。
“他沒有向我這樣提出過。”謝才萍帶著怒氣的插話,讓法庭一下子安靜了,謝才萍繼續激動地說,羅璇是知道開賭場的,還接送她到賭場,幫她打牌,但從 來沒有提出要更換合同上的名字,勸阻她不要開賭場。讓謝才萍這么激動的原因,或許是,前一天,也是在庭審上,謝才萍第一次聽說,羅璇為了爭取立功減罪,供 出了很多人。甚至聽說“自己最終會被抓也是羅璇供出來的”。
為了落實審核其中的一個細節,法官讓其他被告退庭,只留下涉及該罪的謝才萍、羅璇以及另外兩個謝的手下。原本謝才萍與羅璇之間還隔著6個被告,當這 6人退庭后,法警用手示意羅璇,讓他坐在謝才萍旁邊。羅璇看了一眼凳子,遲疑片刻,徑直移到第三個凳子上坐下,與謝才萍中間空了一個位置。法警再次用手示 意他坐在第二個凳子上,羅璇頓了一下,佝僂著身子站起,輕輕地將凳子挪開10多厘米,才坐下。
羅璇甚至不愿意看謝才萍一眼,而謝卻不斷轉過頭看著羅璇。
審理結束后,有記者把羅璇的母親堵在門口想問點什么,她母親著急地避讓開,帶著哭腔喊,“他還是個孩子,他還不懂事”。這個時候,所有人才意識到,羅璇其實現在才28歲。
( 11月3日,法院依法判決,謝才萍因犯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罪、開設賭場罪、非法拘禁罪、容留他人吸毒罪、行賄罪等5宗罪,分別被判處有期徒刑6年、 6年、3年、2年和3年,數罪并罰合并執行有期徒刑18年,并處罰金人民幣102萬元。羅璇因犯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開設賭場罪、非法拘禁罪等3項罪 名,分別判處有期徒刑2年、2年和1年,合并執行有期徒刑4年6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20萬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