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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慶“打黑”戰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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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慶市公安局局長王立軍披露：當地黑惡勢力僅“放水”就放了300多億元。2008年重慶市的財政收入為963億元，當地黑惡勢力放出的300多億元相當于該市全年財政收入的1/3。

52
截至10月29日，重慶檢方共立案查辦在打黑除惡斗爭中暴露出來的職務犯罪案件47件52人，其中涉及貪污賄賂犯罪案件44件49人，瀆職侵權犯罪案件3件3人，涉及縣處級以上要案20人，廳級干部10人，涉及政法干警29人，行政執法人員4名。

2954
據公安機關統計，截至10月28日，共抓獲涉嫌黑惡及其他犯罪人員2954人，繳獲各類槍支79支，子彈1482發，手雷4枚，管制刀具221把，冰毒 62.01公斤；查封、凍結、扣押涉案資產17.43億余元。目前，檢察機關已批準逮捕814人，起訴涉黑惡案件36件327人。

13867
警方已破獲積案13867起，其中命案積案303起，超過前5年所破命案積案的總和；捉獲上網逃犯4145名；收繳非法槍支1521支、爆炸物品37.7噸。

7700
自重慶警方打黑除惡專項斗爭打響后，當地百姓踴躍舉報揭發、控告黑惡犯罪，向警方提供線索7700多條，其中80%都是實名舉報。目前，重慶市公安局110報警中心接警量下降了40%左右。從網上輿情看，98%的網民堅決擁護打黑除惡。

91.35%
經過專項集中整治，重慶市現行命案破案率達到了91.35%，高于全國平均水平2.95個百分點，抓獲的故意殺人逃犯人數同比上升了20.7%，殺人犯罪案件下降了14.74%，是5年來同期最低。

整座城市的夜色突然暗淡了，擠滿高樓大廈的渝中半島，像停電的香港。衡量重慶夜生活的繁華，一個現成的尺度就是“ 黑了幾片夜燈”。熄滅的每片夜燈背后，就是曾經的一個秀場，許多力量的糾葛，以及，多少人命運的沉浮——這就是“打黑”對重慶的直接影響。

在我到訪的第一夜，朋友選擇開車把我帶到南山。這是重慶最好的觀景地，也是進入這個城市最好的開始。我這個朋友是個夜景愛好者，自從有車后，習慣開 到山頂看燈光，那里可以講述一個重慶夜色的歷史：“以前就朝天門這里光亮，然后觀音橋附近開始有了高樓有了夜燈”；“1997年重慶直轄后突然有了許多高 樓，但基本沒燈光，看上去還很可怕”；“2000年，整個半島高樓和燈光開始喧鬧起來，越來越炫目”。

1997年三峽移民，讓這個城市如愿以償成為直轄市，也成了生活中其許多人命運的轉折。這個曾經在解放前擔任陪都的城市，直轄前一直委身四川之下， 很不服氣，直轄后，因為有著國家投入三峽庫區移民資金400億元，得以狂飆突進。400億和大量的三峽移民，使得這個城市急速擴張，以確保足夠的容量。重 慶人喜歡說他們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但重慶人也不能否認，他們有著世界上最大的農村——三峽移民后，重慶3002萬人口是國內另外3個直轄市人口總數的 75%。其中有2000萬都是農村人口。

以巨大的資金，去啟動一個最大的城市，這個城市因而從頭到尾浸染著躁動的因子。一群群來不及洗去泥土的人，著急地涌進這地方，成為商販、打工仔、閑 散勞動力，甚至黑社會的底層人員。而各種淘金的力量，在直轄后也看到了金錢的機會，從北京、上海、從世界各地也紛至沓來，這個城市因而比中國其他任何一個 城市，都更有狂歡氣息。

在打黑嚴厲的那幾天里，我這個朋友的直觀感受是，“燈光暗淡了至少六分之一吧”然后補充了句：“或許和自己的心情有關。”我這個朋友做汽車經銷，他 告訴我，他們品牌汽車的維護場停了大量沒有人來提領的豪華車——許多老板都跑了——每一輛被遺棄的豪華車身后，是一個老板，每一個老板背后，是一條他們覺 得有著“黑社會嫌疑”的利益線。這些老板們還不確定，這次掃黑，將動到這城市什么樣的神經。

到底有多少片夜燈是因謝才萍而亮？警方最終公布的數據是，謝才萍先后在解放碑、觀音橋等地方，開了30多個賭場。從警方公布的材料看，謝才萍，這個 被稱為“重慶黑社會教母”的農村女人2000年開始發家，2008年達到生意和聲名極致的。也就是在這個時刻，她也終于聽了朋友的勸，收了個男寵羅璇。由 此，這個女老大紅與黑的故事，又被抹上了桃色。而關于羅璇，此前的報道除了對他相貌的極端夸張的描述外，就是一張簡單的白紙。

警方提供的，是關于罪與罰的一個簡單概要，但這個故事在這個基礎上，或許還有個另外的講法：一個農村女人來到這個城市，在權力的結構中找到了某個位 置，另外一個生于被遺棄地區的重慶年輕人，在各種規則和夜色中，終于選擇攀附到某個權力的羽翼下。他們都是在這躁動的城市里，靠著失控的欲望求生，但內心 里卻總害怕這種失控的生活，他們掙扎著扼住命運的咽喉，卻不知道，當一切回到常態，他們被迫退出，甚至覆滅。

從這個意義上說，他們其實都是權力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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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謝姐的”

2006年9月的重慶，霧氣很重，空氣呼吸起來有點沉。走出監獄的謝才萍，化了點淡妝、衣服故意選擇得亮眼——早在前幾天，外面的朋友，和監獄的官 員，就為謝才萍精心打點好了，關于找哪個人來化妝，準備怎么樣的衣服，獄警和謝的朋友們還特意討論過幾次。謝才萍要跨出鐵門前，獄警還有點惴惴不安，怯怯 地問了句：“如果有照顧不夠的地方，還請諒解。”謝才萍不太愿意回話，她心情不是那么好。

被拘役的這5個月，生活其實變化不那么大，無論監獄工作人員還是犯人，都習慣尊稱她為“大姐”，吃飯娛樂伺候得好好的，偶爾還來場牌局解悶。這一切 待遇是因為她是重慶公安局副局長文強的弟媳。然而，她依然覺得這個地方是她無論如何不能來的。從今之后，她就“曾是個犯人”了。她不知道，女兒怎么想，在 此之前，女兒幾次對她用“打牌賺錢”表達過擔心，她安慰女兒、安慰自己的說法是：“我就是拉著大家一起打打牌而已。”

對謝才萍和文強來說，那次被抓只是次意外，是“新到的局長還沒完全擺平”，“要不怎么可能出這個事情”。她從來習慣把賭場開在公安局和派出所的所在 地或附近：觀音洞茶餐廳賭場在“原來的石板坡派出所下面”，御井茶樓賭場在“黃泥磅派出所附近”，另一家賭場旁邊是“市高級人民法院”和“檢察院”。之所 以選擇和這些地方相近，是方便配合“演戲”——在此前，市局的警察每次要出動前，都會由當地的派出所負責聯系通知，讓他們回避。

關于那次拘捕，根據警方后來的描述，是一個類似“無間道”的故事：2005 年11月28日晚上，蹲守在觀音洞茶餐廳的警察回分局報告，賭徒們正聚集在那里賭博。分局果斷下達命令：準備實施抓捕。警察剛剛出動，就又得到前方的報 告：謝才萍團伙及賭徒們已經倉皇撤離。精心部署的行動落了空，令當時的分局領導十分震驚。很顯然，這是警察隊伍中出現了內鬼。如此下來，抓捕行動怎能展 開？但渝中區公安分局的領導很快想出了對策。第二天，分局所有警種的警察都接到通知，說晚上要配合市公安局到轄區外執行任務。當晚，警察們乘車快走出轄區 地域時，現場指揮突然改變命令：調轉方向，直擊觀音洞，突襲謝才萍團伙的賭博場所。謝才萍猝不及防，被抓了個人贓俱獲，103名涉案人員被抓，現場繳獲賭 資35萬元。

那個警方公布的報告，還特意交代了謝才萍被抓后，文強立即給渝中區公安分局兩位領導打電話，要求他們對謝才萍按一般治安案件處罰，并同時委托有關人 員對謝才萍在關押期間給予關照。“渝中區分局領導堅持原則，頂住了壓力，堅決將謝才萍送上了法庭”。“據稱，在得知干警實施帶領此次打擊的是轄區公安分局 新任領導后，文強惡狠狠地說：‘他算老幾？老子一定要招呼黑道和白道的人收拾他！’”。后來這個新任領導，在很長時間內，果然不得不“安靜”了。

這次出獄，有許多朋友都想來親自迎接，謝才萍發脾氣回絕了大部分。見到朋友沒多久，謝才萍就發話，“現在不要和我說開賭場的事情”。在座的人都安靜 了。謝才萍自己清楚，肯定有許多人著急見她，而他們的目的，都是這個。而事實上，在謝才萍被拘役的這5個月，賭場的生意也沒有人敢碰，圈里人都說，“這是 謝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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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個有良心的人”

1995年，謝才萍從離主城區60公里的銅罐驛鎮調到主城渝中區稅務局，正式以“文強弟媳”的身份抵達這個城市的中心。在此之前，謝才萍是個穿著圓領T恤，剪著短發，隨便到甚至有點邋遢的小鎮中年婦女。

1982年，高中畢業的謝才萍接替父親的班進入稅務系統，被分配到原巴縣稅務局銅罐驛稅務所，成了一名稅務干部。謝才萍的工作是管理銅罐驛片區的個 體戶，后來成為該片區“個體組長”，管3名協稅員，這是謝才萍從事稅務工作20多年當過最大的“官”。也是在那時候，她與在氮肥廠工作的文斌相親結了婚。

她看上文斌，最主要是因為文斌的工作是氮肥廠駐主城區的代表，經常要跑主城區。這點使得文斌和這個小鎮的其他人相比，“覺得是一個見過市面的人”。而關于他的哥哥文強，她只知道是個當官的，或許以后有時候“可以做事方便點”。

現在遺留在街坊印象中的，那是個直爽的，甚至帶著土氣的農村女人。常常扯著嗓子大喊，“某某商戶要交錢了”。大大咧咧像個男人，動不動組織大家打籃 球。有次一不小心，還用手肘把和她比賽的公安局某個干部撞到臉部紅腫。鄰居都喜歡她。在小地方，國稅官員還是可以有其他的牟利，比如克扣某些錢或者東西， 然而謝才萍從來不肯這么做，幾次從農村趕到鎮上開店的人，想給些好處，謝才萍反而和他急了，大嚷大叫，搞得那人異常尷尬。

如果她繼續在這個小鎮生活下去，她會是個眾人認可的“優秀干部”和“賢妻良母”。在街坊的說法中，從她結婚到離開這個小鎮，十幾年，從來沒聽過他們 家有過任何的吵架聲。她是個盡責的好妻子，在家里是個忙碌的主，買菜做飯，甚至每天伺候丈夫洗腳。他丈夫文斌是個沉默內向的人，即使在后來打牌的時候，人 們總是大呼小叫，他卻永遠一副表情。而女兒是個漂亮聰明的小孩子，“才萍疼她女兒疼出名的，一點小問題就緊張壞了，她常說，不要讓女兒在這‘土堆子’里 混，要盡量把她送出去。”

唯一和后面的故事有接續的，就是打牌。調動去重慶前幾年，謝才萍迷上打牌，常常一下班就拉著街坊打2毛錢的小麻將，地打，從六七點打到晚上十一二 點。隔天有時候起得早，吃早餐的時候還會問街坊，打牌嗎？也就是在最后這幾年，每月往返于小鎮和主城區的丈夫文斌開始經常缺席牌局，而且看上去萎靡不振。 有次謝才萍紅著眼和一個街坊說，丈夫“嗨藥”（吸毒）了。

1995年調到主城區來，是謝才萍找文強要求的。因為文斌也常在主城區了，她“希望一家人在一起”，而且，她希望自己的女兒能有更好的教育。和許多重慶人一樣，能把自己的女兒推到一個更大的城市，離開重慶，是她覺得最好的選擇。她為女兒選的是北京。

在這個主城區的國稅局里，只有個別領導知道她的“身份”。這身份在那個系統的好處是，可以曠工、遲到，什么福利都不會落下她。然而，她的直爽脾氣和 大嗓門，開始受到新單位另一些人的排擠和白眼。她走在一堆開始懂得用品牌包裹自己的同事中，越發覺得自己不屬于這個城市。她因此越來越少來單位，許多同事 開始嘟囔，“到底是哪個領導安插的”。

“文強弟媳”這樣的身份有什么用？她曾經特意打電話回去和小鎮上的朋友商量，她們建議“開個火鍋店什么的，讓你們同事和有關系的人去捧捧場”。謝才 萍聽了這個建議，在一條路邊擺起了火鍋攤。稅務局的領導果然經常捧場，各種不同的活動，就往這里拉。然而，“女兒要去北京讀藝術學校，學費很貴。丈夫也辭 職不干，并且吸毒的量更大了。”“謝才萍那段時間發愁死了。”

與單位同事的不敏感相比，單位外不斷有各路人馬過來拜訪，他們都自稱是“文強的朋友”。謝才萍此前還有過納悶，他們這么熱情來干嗎？飯約和拜訪總是 不斷。稍微熟悉后，才知道，原來每個人都拿著一套“一起搞件事”的方案。“有開桑拿的、酒店的、洗浴的，甚至開電器城的。”“有的人還央求謝掛個顧問的名 字都可以，要不一堆小混混總是要騷擾、勒索”，謝才萍都不答應。“她知道接所謂顧問肯定要和文強另外的朋友撞上，哥哥文強交代過，要懂規矩”。

最后說服謝才萍的，是一個常打牌的牌友。她在打著牌，隨口說，你可以“邀請大家一起玩牌的”。有次她還得意地和朋友說，這是她聰明的地方，找到一條安全的賺錢的方法。“不殺人不放火不勉強別人”，謝才萍覺得賭博不就是你情我愿的一個玩樂嗎？愿賭服輸，這不算坑人。

關于謝參與賭場警方的最早資料，是在重慶當地很有名氣的“白云湖賭場案”。2000年10月，一個臥底調查白云湖賭場的警察被打死，“讓警方不得不 收拾起這個攤子”，在那場整頓中，原重慶市公安局治安總隊長李虹、副總隊長龍蜀渝，最終鋃鐺入獄。而據警方后來公布的材料：“謝才萍在圍剿隊伍到達前，提 著巨款從另外一個通道離去。” 給他鋪這條通道的，就是文強。

據知情者說，謝才萍參股白云湖賭場，就是找文強拉的線。“對謝的入股，江湖上更多人覺得是，文強給了王渝男一把‘尚方寶劍’，”“事后會出事，怪只 怪王太猖狂”。這個賭場在重慶聲名遠播，重慶市檢察院原副檢察長郭寶云的兒子楊青川在白云湖賭場借了數百萬元的高利貸，欠下高達1000多萬元的賭債后， 也被王渝男等人追得四處逃命，最后導致郭寶云利用職務牟利近3000萬元為他還債，而被判刑18年。而打死警察，“是他們老喜歡裝牛玩槍炮的擦槍走火”。

王落馬后，文強叫妻子拿出錢給謝才萍要參股賭場。謝才萍明白，她可以，也必須接下賭場這塊空地。但她顯然一直想和前任區隔開，她反復和朋友說，“我 們就是玩，不能像前任來狠的來黑的，見到警察要躲”，我們最多就是“違規而已”。以至于第一次被捕，被套上手銬的那一刻，她還掙扎著大叫了“我又和他們不 一樣，他們干的都是‘見血的事情’”，“我就是玩玩牌”，“我是個有良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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