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屌絲”是中國當下蓬勃發展的互聯網修辭學的產物。就詞源而言,它的本義有些粗鄙——這一點,導演馮小剛已經在微博中明確指出“屌絲”是什么。不過,屌絲的發明者對此是滿不在乎的。對“屌絲”的發源地百度李毅吧的毅絲們而言,它不過是“毅(一)絲不掛”的簡潔用法。所謂“自輕自賤、自嘲自穢”等引申義,則是觀察者們為之正名時所追加的。至于“屌絲”能成為了今日中國一個不分階級的龐大群體的傳神寫照,讓眾多大腕爭相領用此稱號,更是大出“毅絲”們的意外。
當然,“屌絲”并不全是現實生活中的Loser,最引人矚目的屌絲擁躉是巨人網絡老板史玉柱。他不僅自稱屌絲,甚至還一本正經地和易觀國際共同發布了《中國屌絲報告》,這個報告的偉大發現是,中國有超過5億人愿意接受“屌絲”的稱謂,這意味著,超過四成的中國人是屌絲。“它代表了互聯網底層的一種草根精神。比‘高富帥’接地氣,他不孤立,任何對生活樂觀豁達的人都可以這樣自稱,我也是。”已經退居二線,正在背包漫游世界的史玉柱在接受《智族》郵件采訪時說。不過,相比這種官樣文章,史玉柱在其他場合的說法要真實和生動得多。
4月9日晚,在巨人網絡《仙俠世界》內測發布會現場,身穿紅襯衣、白色運動褲的史玉柱一上臺就說:“我很high,今晚我要說的第一句話是‘我是屌絲’。”而他馬上要過的退休生活是“烏龜式屌絲生活”。一周后,《仙俠世界》的“屌絲DIAO SI——Made in China”的廣告屏出現在紐約時代廣場,廣告上還寫著“為屌絲而生”、“首款屌絲網游”等字樣,這是繼《征途2S》、《巫師之怒》之后,巨人游戲第三次在美國亮相。不過,這個月租金據稱高達三四十萬美元的廣告剛掛了一天就被撤下了,究其原因,無非是屌絲的本義被美國人弄懂了。
自推出腦白金以來,勇于惡俗一直是“史氏營銷”的法寶。作為巨人網絡“后史玉柱時代”的第一款產品,它很好地承襲了巨人之前的營銷風格。在巨人自己的網站上,史玉柱是《仙俠世界》的頭號形象代言人。
盡管自告奮勇為屌絲正名的史玉柱未必能真正成為屌絲的心中偶像——他遠不如蒼井空有說服力。但屌絲營銷則是另一回事。屌絲的確是一個偉大的營銷發現,超過5億的群體意味著,在中國,屌絲的人口規模僅次于農民。至于群體特征,史玉柱認為:“屌絲群體也有著很多共性,比如對互聯網的使用和依賴,網絡游戲也是‘屌絲’群體娛樂生活的一個重要方面。”屌絲的主要消費場所是網絡,毫無疑問,這個群體對巨人網絡而言意義重大。
進一步說則是,屌絲對所有互聯網公司都舉足輕重。自上線以來,所謂互聯網“三巨頭”,騰訊、百度、淘寶,無不是以屌絲為生存的基石。有人估計說,屌絲用戶貢獻的APRU(單個用戶每月的電信消費額)比大中城市白領還要高。于是,就有了所謂“得屌絲者,得天下”的說法。在9158總裁傅政軍看來,“屌絲群體大部分也是盤踞于互聯網底層的草根用戶。草根是中國互聯網最核心的用戶,那些大的公司,包括我們,都是因為抓住了草根用戶的需求才做出來的。”
正如研究者所歸納的,真正的屌絲是指:二代農民工,城市小手工業者,青年產業工人,不滿現狀的企業小雇員,流氓無產者,以及困厄的專科生……總的來說,他們屬于社會底層。至于史玉柱、李開復、馮鑫、傅政軍們,盡管自稱“屌絲”,他們終究只不過是表示了一種向屌絲靠攏、討好的姿態。
當然,做出這種姿態也有現實的原因。“自稱‘屌絲’是一種人生態度。我認識很多生意上很成功的人,但是心里很難受,跟自己開不起玩笑。對他們來說,某種殘缺感、弱勢感是揮之不去的。”在馮鑫看來,認同屌絲能幫助成功人士進行心理調適。
心理調適作用在史玉柱身上表現甚為明顯,在他而言,成為“屌絲”確乎包含了某種自傳性的東西。馮鑫注意到復出以來的史玉柱在心態上的變化,“他說過,當年在珠海蓋巨人大廈的時候,就是不把自己當屌絲,以為自己就是高樓大廈;等到有一天他醒悟了,覺得屌絲才是自己的真實寫照,這幫助他把心理威脅消除了。”馮鑫分析道,“不光是他,在中國,99%的人都需要屌絲心態。”在馮鑫看來,馮小剛的屌絲“腦殘說”就更顯得不堪一擊了,“馮小剛本人一度是個‘屌絲電影’的專業戶,再沒有比葛優所扮演的那種市井小人物更屌絲的角色了。”
有一個叫“下流社會”的詞和屌絲含義相仿。幾年前,日本社會學家三浦展出版了《下流社會》一書,按他的說法,如果一個人年收入不到400萬日元,討厭做飯而習慣吃快餐,生活不修邊幅,喜歡展現自我風格,或者玩一整天電子游戲都不知厭倦,到33歲還沒有結婚,那他很可能就是“下流社會”的一員。三浦展說,如今日本的年輕一代面臨就職難的困境,好不容易有了工作,加班又成了家常便飯,可謂苦不堪言。面對職業、婚姻等方面的競爭壓力,不少人選擇不做事業和家庭的“中流砥柱”,不想成為可惡的中產階級,而甘愿歸入“下流社會”的行列。
但和日本不同,中國從未有過一個中產階級社會。對屌絲來說,自嘲自賤之外,還可以用YY和“逆襲”表達向上的合理訴求。在馮鑫看來,“歐洲、日本等級已經構建成功,每個層級都有自己的生活,一個人你上哪個大學,做什么工作,到哪個俱樂部去玩,身邊有什么樣的朋友,娶什么樣的老婆,仿佛都是規定好了的;不像在中國,每個層級都有越級的可能性,就像我,從打工到創業,也成了所謂成功人士。每個底層的中國人都有這個越級的夢。因此,安安穩穩,以一種平和心態生活在中國是非常難得的。”
當然,自我調侃的互聯網精英永遠不可能是屌絲群體的中流砥柱。從經濟的角度看,史玉柱、李開復這樣的“屌絲”領袖的出現,并不是屌絲群體崛起的標志,他們不過是一個市場利益的相關方。所以,隨著對“屌絲”的消費與商業運作,濫用似乎已經不可避免了。
翻來覆去說多了,即便最純正的屌絲也未必那么喜歡這個稱謂。正如吳建輝所說:“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屌絲,反正他們說我是屌絲我就是。”姜濤則認為:“現在如果還唱《江南style》,跳騎馬舞,一定會讓人覺得惡心。屌絲也是,天天在公司里屌絲來屌絲去,我聽得已經有點煩了。我估計,這個詞就像‘給力’、‘囧’這些詞一樣,流行不了太久。大家至多還能在嘴上掛個半年吧。”
屌絲再風光,也架不住互聯網修辭的花樣翻新。時至今日,已經有不少學者模樣的人煞有介事地探究過“屌絲文化”了。很可能,“屌絲”充其量不過是一個短期流行的亞文化符號,而未必就是一種亞文化類型。但愿商業的支撐能保證“屌絲”這根稻草在一段時間內浮而不沉,甚至讓它成為一根金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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