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個性、生活、信仰:我希望自己更低調一點
GQ男士網:您認為自己是一個什么樣子的人?評價一下自己?
梁文道:我想我是一個,想努力一點,讓自己變成更好的人,我認為自己有很多問題,很多不足,很多缺陷,而且我知道它們在哪里,它們是什么。我要做的是怎么樣讓自己改變,怎么樣讓自己慢慢的進步,但這個說法好像很廢話,好像每個人都應該是這樣吧。
GQ男士網:感覺您是個很容易接近,沒有架子,平易近人的人。你對周圍的人是不是都會這樣?
梁文道:我不肯定,其實我覺得我應該挺有距離的吧,就像我剛才坐下來聊的時候說,我常常不接電話,我會隔幾天才回電話,香港流行玩 facebook , twitter 我也沒有,或者有我也不用,我也不用微博,電郵很晚回復,我跟大家是有一定的距離。但是我只是沒有助手,我不知道為什么一個人應該對別人不好,我希望在跟人相處的時候,盡量不要看到自己,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其實我覺得很多人的問題在哪里?就是他跟人相處,讓人覺得不愉快,或者高高在上,讓人覺得有距離 ,那是因為,他不是真的在一個人相處,他是在扮演一個角色跟人相處,比如說,他今天扮演他是個歌星,他是個演員,他扮演他是個名人,這都是角色。如果我們常常把自己套進一個角色里跟別人相處,那個角色是你的囚牢,你在監獄里,你是在坐牢,你并不自由。
GQ男士網:孔子說“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這是孔子認為的人生不同階段所應達到的生活理想狀態。您覺得“不惑”了嗎?四十歲的男人應該達到一種什么生活狀態才是滿意?
梁文道:那當然不可能,那是孔子,那是大成至圣先師的自述,我們一般人不能跟他比的,我覺得我差太遠了。
我不能說男人應該怎么樣,但我會要求自己,我希望自己更平靜一點的生活。我覺得我,雖然很喜歡自己做的這些事情,但我仍然覺得做得太多了。我希望自己更低調一點,更……嗯,其實蠻矛盾的,怎么講?挺矛盾的地方在哪?就是,我其實不太喜歡做電視,我不太想做公眾人物,但是好像我做的這些工作讓我必須是一個公眾人物,但我不是太愉快,對于“公眾人物”的這種狀態。我不是太喜歡被人認出來,我不是太喜歡演講完之后要拍照,要簽名,在路上遇到些人,他說是你粉絲,我覺得我們不要這樣子嘛,這個……有什么好粉絲的呢,我沒什么了不起。當然,如果有人要拍照簽名,OK,可以,那讓你高興一點愉快一點的話,我樂意,但是我覺得這是虛的,不能說是假的,這是虛的。我覺得我活在一個很虛的氛圍里面,我做媒體好像就墜入到一個某種很虛幻的世界,或者名利場里面。但其實我都不喜歡,我希望將來我能夠慢慢被遺忘,看不見,能夠慢慢被沉下去那就好了——這是我現在的人生目標,暫時的。
生活上的要求的話,我希望活得更簡單,活得更沉下去,但是這也許是需要一些決斷,或者說有一天我不應該再做電視了,不應該再做這些公開活動了,但是,問題是,我除了做電視,寫作,演講之外,我還能做什么來做到我現在做到的效果呢?我在學校念書的時候,我跟同學一起玩,像任何一個好動的年輕人一樣,很胡鬧的年輕人一樣,但與此同時,我跟同學們相處非常愉快,大家打打鬧鬧什么都玩,但是另一方面我會躲到圖書館,去看一些讓他們不知道我在干嘛的書,就一直有這種,雙重的距離感。
GQ男士網:看您的照片,許多時候要么拿著煙卷、要么拿著煙斗。平時吸煙多嗎?
梁文道:挺多的。我是吸煙吸得蠻多的,這不是太好,還是應該戒掉。
GQ男士網:如此溫文爾雅、知書達理的梁文道,有沒有過發脾氣的時候?最近一次發脾氣是什么時候?
梁文道:有啊。阿森納輸球,哈哈。
GQ男士網:巴塞羅那和皇馬的比賽看了嗎?
梁文道:你說巴薩?那天反而沒看,那天很想看。那是因為我習慣早睡了,熬不到那個時候,熬不到那個點上。結果只好第二天重看,然后我很高興,因為我是巴薩球迷。
GQ男士網:日常生活占據你時間最長的是什么事情?
梁文道:看書吧,還是看書。
GQ男士網:平時在家里除了閱讀,還會有什么其他的放松方式?
梁文道:上上網,翻雜志,看報,然后聽音樂,看電影,看碟,都很靜態。嗯,想東西啦,沒有特別多的很雜的不一樣的生活。天天都是這樣,會做一些短暫的簡單的禪修。
GQ男士網:朋友多嗎?都是哪些圈子的哪些人?有沒有那種定期都會見見面的比較親密的朋友?
梁文道:沒有,很少。我很少有圈子。比如有些人會有一些圈子,對不對?比如說常常出來吃個飯,喝酒,聊天,我極少。我真的很少。在北京也許有一些固定的朋友,一年會見上幾次,但也不多,次數也不多,也不密集。我朋友看起來很多,我認識的人非常多,但是你說達到一個很密的,天天粘在一塊,或者說是一個月一個禮拜必須得聯系一次,其實不多,甚至是沒有。
GQ男士網:喜歡您的人都稱呼您“道長”?
梁文道:不喜歡的人也這么叫,其實無所謂,這也算個外號了吧。
GQ男士網:其實您從08年開始皈依佛教。
梁文道:08,09年,對!
GQ男士網:而您的家庭是信奉天主教,小學又是天主教小學。怎么開始信奉佛教,佛教帶給您什么改變嗎?
梁文道:其實我念完高三的時候就離開天主教了,當時我還是天主教徒嘛。我念完高三,因為我念哲學的緣故,越來越覺得有神論的宗教在理性上說不通,當時是這么想。后來念大學,念研究院一直都處在一種沒有宗教信仰的狀態。那我是到了08,09年覺得,人生遇到很大的危機,那個危機是內在的,就是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每天要干這些事,雖然覺得干這些事是自己為了理想而生活而工作,好像生活得很有意義。但我發現自己,其實是忽略了很重要的事情。那個事情是什么呢?就是,我們平時講理想啊,太容易講的是,我要做什么事?都是往外透射的,對不對?比如說,我想讓中國變得更民主,更理性,我想讓這個社會變得更好,更公證,這都是往外的,我們很少說,想我怎么樣?我要怎么樣?通常一般我們要想到我自己的話,我們一般想的是,我要買房,是物質性的東西,我要嫌更多的錢,或者我要賺夠錢去旅游,我要去怎么樣?但是,我的人呢?我應不應該做一個比如說更誠實的人?更善良的人?更有同情心的人?更自省的一個人?我當時發現我怎么會幾十年沒在想這個事了?而這些事其實都在你小的時候學過的,大家、老師都會教的,你要做一個好人,你要做一個什么樣的人?結果我當時發現,我居然忘了記,我活了幾十年,居然忘記了要做一個好人這么簡單的事情。好人不是說你付出了很多的時間、代價去為了別人做什么事情,不是。它是內在的,你要看自己是什么樣的一個人。
我覺得,我怎么會變成這樣?然后當時我就發現,我如果要改變,要開始對自己的生命做一些事情,對性格做一些事情的話,那是需要修行的,需要日常要有紀律看著自己的,那我需要一些工具幫助自己,那工具是什么?我就想到各大的宗教傳統,包括文化傳統,儒家,都有一套修身的方法。而那個時候我就想起了佛教,因為我念大學念哲學嘛,我讀過一些佛教哲學,但是那時候不能讀太深,因為我當時一讀我就意識到那是一個很深奧的龐大的世界,一進去就要花很多的功夫在里面,我覺得當時自己沒預備好花那個功夫,那時就是淺嘗輒止,在門外而已。但是這個時候我認識到,佛學不止是個哲學,而且他是各大文化宗教系統里面,非常系統的,有累積的,有步驟的,累積了一個兩千五百多年的經驗,有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法,在這條道路上走過。我想試試看的是什么樣的道路。我就去學坐禪,學禪修,那學著學著,就覺得,這整套東西對我來講,太受用了。感覺到佛法的益處,于是就皈依成為佛教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