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體恐慌

在幾內亞蓋凱杜，一個接近疫情源頭的鎮上，由無國界醫生建立起的醫療中心。

到了4月中旬，在幾內亞衛生署埃博拉監察部門工作的Abdourahammane Batchyli醫生在他科納克里辦公室整日接聽115熱線的電話，聽激動的市民對他們周圍發生著的事做出的荒誕解釋。有人說這是總統引入這種病毒打算對基西人進行種族清洗。一個聲稱是精神導師的人打來說，瘟疫是在某種白蛇被殺死時感染了幾內亞人民的，只要獻祭七頭奶牛就可以全部得到治愈。不只是無知的村民驚慌失措。受教育的人一樣被嚇到了。外國人也一樣：4月1日，沙特阿拉伯停止向幾內亞和利比里亞人簽發正朝和副朝的簽證，意味著以穆斯林為主的幾內亞人民無法去麥加朝圣。4月4日，法航從科納克里出發的航班乘客在降落巴黎戴高樂機場后迅即被隔離檢疫，確定不發熱才可離開，只是因為有個人在廁所難受想吐。阿聯酋航空停掉了飛往幾內亞的航線。采礦公司撤回了國外員工。首都的廣播站播放著氯水廣告，使你免受埃博拉侵害。

但很快令Batchyli頭疼的是，有些打電話來的人認為疫情背后是外國人在作怪。邏輯是這樣的：這種病毒之前從未在幾內亞附近出現過。然后白人來了，而恰在此時關于“埃博拉”的風聲傳開。外國人來得太快，事實上已經超過他們所帶來消息的速度：裝滿了穿黃色太空服的外國人的卡車駛入村莊，在人們還不了解為何一定要隔離時就把他們帶走了。

就算你明白原因，來自政府、醫護人員（以及當地媒體）的信息也阻礙了合作的動機。如果患上埃博拉必死無疑，做那些還有什么意義呢？公共服務公告不夠確切——沒有解釋死亡率是變數，也沒說通過維持治療，患者確能活下來（在科納克里M.S.F.治療中心已經有半數埃博拉患者做到了）。隔離中心對村民來說是個恐怖的地方。這是一條單行線，親戚朋友進去之后你就會失去他們。你看不見帳子里面在干什么——只看到眼罩上的數字和全身防護衣。醫療人員小心走動防止碰到眼淚和穿孔，遠遠看上去像是機器人自動操作。你從未見過這樣的醫護人員，僵硬緩慢地行動，一會兒進入你看不見的帳子里面，而你的爸爸媽媽可能就在那里，里面發生的一切只能留給想象。流言蜚語在村民間傳開——他們要獲取我們的器官；拿走我們的四肢。

發現并隔離感染病患的過程一方面很有效，而另一方面容易讓人誤解。埃博拉造成的心理恐慌完全不亞于它本身的物理殺傷力。國際社會在治療疫情上取得重大進展時，森林地區和首都的人民開始排斥醫療人員。恐懼果然會傳染：你會躲起來不想讓疾病被發現。你會想否認你得病。你想回到自己的村子，回到一群家人的庇護下，當穿著太空服的人來找你，你只想蜷在床底。你這樣，你的家人就向穿著太空服的人扔石頭，他們只好離開。

事態一開始并沒顯示出來。醫療團隊在幾內亞看到的是，在國際社會著手應對才一個月后，報出的發病率停止增長，然后減少，持續下跌。5月初，科納克里東卡醫院的埃博拉治療中心達到了一個里程碑：一周過去都沒有一例埃博拉發病。又過去了一周，還是沒人檢出陽性。到那時工作已經太緊繃，快把人榨干——在炎熱中穿著不透氣的防護服，治療很可能會死亡的病人，受著病毒的直接威脅——在那種心情下，兩周沒有病情實在讓人松了口氣，幾乎可以慶祝一番。

科納克里又過了風平浪靜的一周，事態進一步放緩，幾個病人送進來被分類到醫療中心的“未確診”區，沒有人測出陽性。無聊取代了輕松。醫療隊開始自己找事做——收拾物資庫存，清掃，重新給帳篷消毒。

另一個星期過去：再一次，無埃博拉病情。到了5月末，更多好消息。在日常協調會議上，一個衛生署的代表宣布最后一位和埃博拉有過確切接觸的人已經21天沒有任何癥狀發生。言外之意很清楚：如果每一位同埃博拉患者有過身體接觸的人在病毒潛伏期過期后都無癥狀發生，那就不會再有人感染了。

蓋凱杜的醫療人員從首都打來的電話中得知了這些消息。醫療中心仍有幾個患者，但是那里在經過163例埃博拉病患119人死亡之后，團隊現在只消在兩個村子里跟進接觸者了。來自科納克里的消息和他們在森林地區看到的差不多。

幾內亞總統宣布“目前來看，情況盡在掌控之中”。外國人陸續離開。疾病防治中心的職員也撤離幾內亞。東卡醫院的治療中心，已經準備好和當地職員交接了。那時為止，5月底，全幾內亞已有248起埃博拉臨床病例了，171起死亡。但是沒有再產生更多了，最壞的已經過去了。

科納克里的醫學界盡情享受了片刻喘息。然而那是假象。因為醫生總是太快知道，許多人干脆不和醫療人員合作，帶著埃博拉躲起來生活——直到一個群落有太多人生病疫情再也藏不住。

5月27日，一個埃博拉患者被送進科納克里治療中心——本月第一個。6月2日，又有5個被送進來。6月3日，2個。這些不只是來自科納克里，還有來自100多英里之外的泰利梅萊、博法——各個地方。在森林區，5月29日和6月1日之間，有15個新埃博拉病患。不知怎么，曲線突然開始從平滑底部急劇上升，比以往任何時候更陡。

到2014年，有記錄的埃博拉致死病例已有280起。到本文撰寫之時，在這次西非埃博拉疫情的2615個被確診病患中，已有1427人死亡。瘟疫已從幾內亞蔓延到塞拉利昂、利比里亞、尼日利亞。8月初，世界衛生組織召開緊急會議，宣布進入“國際關注的公共衛生緊急狀態”。

在Meliandou，疫情起源的地方，村里年長的人說疾病已經奪走了這里40條生命。獵人不再捕獵。村子被隔離，放逐。摩托出租車不敢踏入，鄰村拒絕和他們做買賣。這些日子，Meliandou的人們不再那么擔心埃博拉了。現在他們更怕挨餓。

編輯：Rocco Liu
撰文：Jeffrey E. Stern
翻譯：范夢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