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2011年6月,薛蠻子突然發了一條微博:我得了直腸癌!
別人得了病都遮遮掩掩,而薛蠻子的一反常態,他夫人又急又氣:得癌癥也在微博上直播,一點兒不注意忌諱!之后,他不但配合治療,在微博上直播病情和治療過程,還主動接受媒體采訪,宣傳腫瘤防治相關的常識。薛蠻子的主治醫生、北京腫瘤醫院院長季加孚對此贊賞有加。
季加孚行醫二十多年,對腫瘤病人的心理過程了若指掌。一般人得知自己患了癌癥,心路歷程基本是這樣的:先是五雷轟頂,躁狂瘋魔,一定是弄錯了!一定不是我!等結果確診了,他就立即蔫了,欲哭無淚:我真倒霉,我前半輩子這么辛苦,好不容易打拼成了董事長,掙了這份家業,怎么就輪到我了?怎么這么倒霉……這個時間段有長有短,等過去之后,大部分人才被迫面對現實,開始積極或消極的治療。
而人生經歷豐富的薛蠻子,面對風雨挫折無數,他比平常人更快地結束了這個過程。短暫的驚恐之后,疾病反而成為他的一面鏡子,對之可以思己過。他也曾經在微博上抱怨,自己是投資圈里最循規蹈矩的老實人,不抽煙不喝酒,吃喝節制,早睡早起。但后來他意識到,疾病的到來總是出其不意,疾病有時是一個人生活習慣的體現,更是這個時代的負面能量加之于身。
19到20世紀,西方國家經歷了工業革命及其帶來的嚴重污染,再加吸煙人口居高不下,他們不可避免地經歷了肺癌的高發期。不同的是,現在他們的肺癌發病率在往下走,而中國某種程度上正在重走別人的老路。另外,中國這些年生活水平提高后,飲食偏向于高蛋白高熱量,飲食結構越來越接近西方國家,所以乳腺癌、大腸癌、前列腺癌等也開始高發。所以,無論是從社會醫療制度,還是個人的生活習慣上,都應該了解發達國家曾經走過的路,并加以借鑒。
上世紀90年代在美國斯坦福大學醫學院進修時,季加孚看到了美國從1945年二戰后各個時段的各類腫瘤標本。一眼掃過去,你能看到這個國家、這塊大陸上的人所患腫瘤的漸次發展狀況,哪些發病幾率在走高,哪些腫瘤的臨床生長越來越丑陋和惡劣……而這背后,是整個國家社會結構和生活方式發生變化的投射。回國后,季加孚開始建立“中國腫瘤標本庫”。
在季加孚看來,這并非一個簡單的標本庫,而是厘清這些年來“中國式疾病”的關鍵所在。腫瘤和癌癥,除了先天遺傳、后天生活環境的刺激,人類每天所處的心理環境也很重要。而中國高速發展的這些年,掙了錢的人壓力大,沒掙到錢的也壓力大,有房子的壓力大,沒房子的壓力更大……這種壓力累積,很容易刺激癌細胞的生長,隨即引觸多種病患的發生。
在這個過程中,那些平時抗壓能力超過普通人百千倍的成功人士,面對疾病時反而更脆弱,心理忌諱更多。比如做生意的人,怕生意伙伴知道了會有顧慮,不再考慮合作,怕債主都紛紛上門討債,欠債的更加拖著不還;就算在成熟的美國資本市場也不能免俗,喬布斯一宣布病情,蘋果的股票就飛流直下三千尺。而一些官員就更加忌諱疾病,首先他會考慮,在任期內得了病,是否下一屆就不能連任,又擔心上級會不會考慮換人,職位拱手相讓于人?有些人就一拖再拖,或者偷偷摸摸去看病,放棄專業的腫瘤專科醫院,買車時他知道去專門的品牌4S店,而不去百貨大樓,但看病時為了掩人耳目,只敢去綜合醫院看門診,在路上看到“腫瘤醫院”這樣的門牌都不敢看一眼,最終貽誤的只能是自己的健康。
當先天的生理因素和后天的生活壓力都無法回避時,更重要的是重視定期體檢、特殊體檢、心腦血管腫瘤系列體檢等檢查。薛蠻子確診后,給他的朋友馬未都、徐小平、鄭淵潔等人打了一圈電話,“勒令”他們去體檢,特別像胃鏡、腸鏡、肛門指檢等,不能一時地怕麻煩或者拉不下面子,否則,到時失去的可能是一輩子的尊嚴。
面對疾病,患者被動地調整著心態,被迫接受命運突如其來的變局,而醫者也相應作出變化,給予最專業、最人性化的支持。在美國時,季加孚特意選修了醫患溝通學的課程,比如針對胃癌患者,季加孚和他管理的北京腫瘤醫院會提供出兩個版本,一個給醫生,一個給病人。針對病人的版本中,則盡可能使用口語和大白話。另外,像“全方位切入”、“化療3+2療程”,這些醫生間才能明白的對話,盡可能不當著病患進行,以免給他們更多的心理負擔。甚至,不但是病患本人,病患家屬,某種程度上他們也需要得到關愛,也有相應的解壓措施。
在面對癌癥的過程中,薛蠻子和季加孚,病患和醫者,他們一起學習著與疾病相處,甚至試著把癌細胞當做朋友一樣,從疾病中了解自己,了解我們身處的這個年代的陰暗和光明。正如在《疾病的隱喻》一文中,曾經身患癌癥的桑塔格從哲學角度的解讀:疾病是生命的陰暗面,是一重更麻煩的公民身份。疾病,既是我們看待疾病最真誠的方式——同時也是患者對待疾病最健康的方式。